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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黄包车夫消失的方向走出来两名男子,当先一名男子身着长衫,瘦削高大,面色苍黄,两腮深陷,好像腮上两块肉被人挖光了似的,露出塌陷的两个深坑,如久病之人露出病态。
他似乎有些疑惑,向谢余抱拳:“尘缘客先生?”
谢余莫名其妙:“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扭头去看靠墙而坐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分明是个未满双十的小姑娘,他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会是尘缘客吧?”
顾茗傻了才会承认!
“你有病吧?!我长的像尘缘客?”
“在下俗文学主编桑培峻。”来人十分挫败——尘缘客是男是女,是扁是圆,无人得见。
他要是知道尘缘客长什么样儿,难道还会设计这一出?
谢余更觉莫名其妙:“报馆的主编居然还兼职绑架?”这不是抢他们青帮的饭碗吗?
桑培峻比他还无奈:“我也不想的啊,但品报的新主笔尘缘客先生文章写的很好,却行踪飘忽,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他对两人抱拳:“两位得罪了!我们蹲守数月,也只发现两位可疑,现在请两位去报馆做客!”
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朝前走了几步,露出真容,原来是个肌肉隆起满脸横肉的年轻男子,方才隐在他身后,竟然没有瞧清楚。
顾茗愣住了:“桑先生这是准备动粗?”
桑培峻诧异:“在下是文化人,怎么会动粗呢?只是想请两位去报馆一趟,了解一下我们报馆。”
谢余:“我们要是不愿意呢?”
桑培峻身后的年轻男子把骨头捏的叭叭作响,往前又迈了几步,满脸凶煞之气。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顾茗自忖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她脚踝扭伤了,肿的老高,连鞋子都穿不了了,去一趟俗文学,桑培峻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正要开口应下来,谢余已经站在那名年轻男子面前,微微笑着的同时一拳就砸上了那人高挺的鼻染,速度极快。
那人毫无防备,居然就被砸中了鼻梁,两管鼻血哗啦啦喷出来,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桑培峻抚额:“洪宇”
郭洪宇猱身而上,直扑谢余,没想到对方有着出乎意料敏捷的身手,两个人很快打了起来,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人牙酸。
顾茗:“”
谢余是白痴啊?!
她扯开了嗓子喊:“别打了!别打了!”
但场中两人已经打的难分难解,明明是今天初次相见,却跟仇人似的打红了眼。
半个小时之后,郭洪宇仰头,感觉天地都在摇晃,他踉跄朝后退了两步,“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桑培峻:“”
谢余冷冷警告他:“桑先生,你要找的人我们不认识,也不想知道是何人,但是莫名其妙非要强制别人跟你走,这就不太好了。下次如果还发生这种事情,跟你身边人动手的恐怕就不是我一个,而是一帮人了。”
他平静的说完这段话,回头露出个血腥无比的笑容,顾茗才发现他左眼已经肿起来了,牙齿上都是血,也没比郭洪宇好到哪里去。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但笑容轻快,到她面前蹲下来,拦腰艰难的把她抱起来,说:“我带你去看大夫。”
顾茗被他如珍宝般抱在怀里,胳膊不得不揽住他的膊子,还能看到他脸颊上的青肿。
“去一趟就是了,你干嘛要跟他打啊?”
“因为你不想去啊。”
“我不想去,你不惜弄出一身伤,也要跟他打一架?”
“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勉强你。”
谢余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有多重要,怀里的少女反倒更为重要。
他抱着顾茗去了最近的医馆,正骨的老大夫摸了几下:“骨头错位了。”
顾茗大惊失色:“要捏?”
老大夫指挥谢余:“抱紧她。”
谢余紧紧抱着她,只听到一声惨叫,骨头“卡巴”复归原位,顾茗疼出了一头泠汗。
走的时候,顾茗坐在黄包车上,问送别的谢余:“你怎么知道我遇上事儿了?”
谢余与她四目相接,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我有时候会在学校门口远远看着你”他卑微的央求她:“阿茗,你别赶我走好吗?如果不是你有危险,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顾茗忽然有些微微动容。
她被人轻视都快成习惯了,时间久了都快忘了被人珍视的滋味,有时候看到别人伸脚过来要踩,她自己就先躺倒在泥地里打个滚,以示顺从之意,还恨不得谄媚的问一句:您可满意?
冯瞿领会最为深刻。
在生死面前,尊严又值几钱呢?
动容只在霎那,此后漫长的时光才是她需要应付的大杀器。
她自嘲一笑:“阿余,你跟我走的太近会有性命之忧。”
谢余:“我不在乎性命,只在乎你有没有理我。”
顾茗笑笑:“可惜我胆小懦弱,只希望我们都长长久久的活着。”
不约而同的,没有人提顾宝彬替她选择的男人。
顾茗回到少帅府的时候,林妈被吓了一大跳:“姨太太,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在路上差点被车撞了。”
她轻描淡写应付了一句,就瘸着腿准备上楼去。
“姨太太,要不请个军医过来替您瞧瞧?少帅身边的军医医术很是精湛。”
“不必了。”顾茗只觉得心累,一瘸一拐爬上二楼,连衣服也没换就蒙头睡了过去,半夜感觉身边有人躺了下来,她也没搭理,继续沉入黑甜梦乡。
冯瞿轻易就接受了她解释的受伤理由,跟林妈的处理方式差不多,都想叫军医过来,被顾茗阻拦了。
“已经在外面医馆里看过了,少帅不必担心。”
冯瞿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温和叮嘱:“好好休息几天,等脚好一点了再去上学。”
他还有军务要处理,很快就离开了。
顾茗答应的好好的,他的汽车前脚出了少帅府,她后脚就一瘸一拐去上学了,林妈拦都拦不住。
第十九章()
王一同是顾茗的国文教授;年约四旬;常年穿着石青色长衫,戴着幅黑框眼镜,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毛笔字;思想却很是开明。
今日上课;他站在讲台之上清清喉咙,从讲义里拿出一张折叠的报纸;笑道:“今天我们先来听一篇檄文,有些同学或许早就读过了;鉴于班上全是女同学;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跟同学们讨论一番。”
他打开报纸;微笑朗读:“文章的名字叫‘今日女子之觉醒’;作者是容城公子。”
全班哗然。
顾茗目瞪口呆。
管美筠侧头看顾茗;眼神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与惊喜;恨不得跳起来昭告大家,顾茗就是容城公子!
王一同朗声读起来;教室里回荡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顾茗警告的瞪了管美筠一眼,后者跟只猴儿似的坐卧不安。
顾茗压低了声音:“老实坐着。”
管美筠:“”
女子师范学校的女学生们家境都还不错;至少能供得起女孩子读书的费用,大部分学生都多多少少受到新思潮的影响。
王一同读完之后,让女学生们讨论作者的观点;班上女生们各抒己见;从自己的阅历出发;对实际生活之中遭受的种种性别歧视进行剖析。
正如容城公子所说,平日很多司空见惯之事都经不起分析,越分析越觉得荒诞。
大家都知道这两篇文章里都有关于管美筠之事,都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还有女生小声问:“美筠,你认识容城公子吗?”
管美筠一本正经道:“不认识啊,也不知道她哪里得到的消息为我仗义直言,我很荣幸成为正面的例子。”
她这番话可谓漂亮,班上同学纷纷鼓掌,顾茗抿嘴直乐。
下课之后,王一同点名让顾茗去他办公室。
管美筠有点担心:“王教授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顾茗瘸着一只脚慢慢往办公室挪:“王教授能知道什么呀?他整天沉迷于书山学海。”
管美筠陪她到了王教授办公室门口才离开,顾茗敲门,得到许可之后推门进去。
王一同正与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闲坐聊天,见她探头进来,向那名陌生男子介绍:“这是我的学生顾茗,她跟管美筠是好朋友。”
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浓眉炯目,有种说不出的英气,向她礼貌颌首:“顾同学你好,我是奋进者的主编公西渊。”
顾茗:坏了!露馅了?
“公西先生您好!”她脑子飞速旋转,暗想自己何时露了破绽,竟教他追来了。
公西渊见小姑娘双目如星,盈盈欲滴,拘谨的站在他面前,好像是课堂上犯错被留堂的学生,声音也带着几分怯意:“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王一同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与公西渊似乎颇为投契,开玩笑说:“公西,你吓到我的学生了,她可是我的得意门生。”
公西渊自从接到容城公子的第二篇檄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睡里梦里都在找人。
他倒是托各个高校的朋友们都打听了一番,但是没听说有容城公子的消息。
稿费还留在报馆,他每天拉开抽屉都能看到一叠钞票,急于为它们寻到真正的主人。
大海捞针既然没办法找到容城公子,那就只能从管姓女子身上入手了。
公西渊与王一同是忘年交,他既然要打听管美筠身边的人,自然是先来女子师范学校打听。
公西渊摆出最为和蔼可亲的笑容,指着办公桌后面的凳子:“坐!坐!”
顾茗在他对面沉默的坐了下来,决定以静制动,在对方没有实证之前,她是坚决不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