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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新沏好的香茶捂在掌心里; 热汤温暖了冰凉的指尖。将离侍立在一旁,看着长公主指下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拂着茶汤,她的神色亦如同窗外阴郁的天色。
将离张了张口; 喉间滚动却又吐不出一字一句; 左右开口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都不知该挑哪个说; 索性就抿了唇; 恭敬的低眉敛了声息。
“今日的曲江楼倒是有些不比往日。”长公主淡淡道。
将离略侧首; 目光瞥了眼栏外; 依稀还能听到厅堂里歌伶婉转的唱腔和阵阵喝彩声; “自从苏岫离开曲江楼后,生意倒是真的清减了些。”将离颔首,缓缓说道。那个有着天籁般歌喉的女子; 她一直记得。经营曲江楼这么些年; 听过多少名伶操古筝琴瑟、唱南词北曲; 除了红袂,再没有人比苏岫的南词唱的更悱恻动人的。她在的日子里,曲江楼日夜宾客盈门,无一日可有清闲,便是京中王族亲贵也有不少人为她一掷千金的。
只可惜苏岫的去留由不得她作主,自她离开后曲江楼又恢复以往,热闹还是真的热闹,只是再不复当日盛景了。
长公主深垂着目光,指间茶盖轻轻的合上,却未再发一言。屋子里蓦地静默,长公主捧着茶盏良久纹丝不动。
将离默然了半晌,耳畔仍有绕梁歌声忽远忽近,心下终是叹了口气,“上月中旬十五日,宫中的惠妃为齐王诞下长王子,今月初,惠妃被齐王册立为王后,长子亦被立为世子。晋王与王后遣使节送来丰厚大礼,齐王欣然纳之。 ”
长公主神色不动,只唇角似乎勾了一丝微薄笑意,“比起齐王当初以儋州相赠,这些厚礼又算得了什么。”她说的不咸不淡,手中茶盏搁回桌案,“北齐秋家两兄弟,一个戍守禁宫握有重权,另一个统摄倚天骑,而如今家族里又出一个王后,可谓风光无二。”
将离蹙眉,低声喃喃,“北齐朝野上下倒真是没人能出其右的。”
“怎会没有。”长公主轻笑一声,眸光掠过时,眼中寒意一闪而逝。
将离一怔回神,心下恍然,长公主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必然是拥有数十万边军军权的英郡王元夙无疑了。当日,齐王大军趁着青州出兵援颊丹阳之际,强兵压城,以迅雷之势夺下了皇域的一座重城。虽说师出无名,齐王的作为会落人口实,但他既然执意用兵了,就不会在乎人言可畏,况且夺下青州实在是优大于劣的上上之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齐王出兵的完全没有犹豫。
然而时局变幻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谁都不会想到皇域的反击会来的那么迅猛,恰又有楚国从旁协助,皇域不仅夺回了青州更甚而趁隙反攻了乐岭。之后齐军想要反扑补救,却因为乐岭地势易守难攻,以至于数次进攻非但未有建树,反而使得军队愈发损失惨重。
仅此事后,朝中不满齐王的声音又开始涌现,若非齐王年少轻狂一意孤行,北齐何至于落到此刻被动局面,这时就有不少人想起来戍守边关的另一个王族,论尊次辈分,血统纯正都压过齐王一头的英郡王元夙。
“近日里齐王可还有什么动作?”长公主又问。
将离垂首回道:“只近两日有频繁军报送出,应是调动倚天骑,齐王对乐岭的失利不能释怀。”她顿了顿后,略作思量,又道:“只不过倚天骑调动的不多,以属下探得的情报来看,约莫五万左右,其余军队未曾有所调拨。”将离说的轻慢,“齐王这招,扬汤止沸罢了。”
以长公主对乐岭的安排和运筹,将离并不担心这区区数万骑军能重新夺回乐岭,齐王执意遣军只怕也是因为心有不甘。
长公主没有作声,眸光半垂着,脸上神色不着喜怒。
“扬汤止沸……”长公主冷冷扬眉,唇畔微绽的笑带着意味深长,“如今的局面,齐王哪里还有心力与我们再作周旋,那五万倚天骑只怕是另有用途。”
“主人是说,英郡王?”将离一笑,“此时此刻,齐国朝野里却有不少佣立英郡王的呼声,只不过齐王手握中军,朝中内有首辅文相,外有秋家镇边,想要动他根基恐怕不容易。”将离歪头又想了想,“倒是英郡王的处境,属下看来不太乐观。若英郡王对王位真有一争之意,晋王也能从旁出兵将他牵制住,他哪里还有心力再顾王都?”将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好看,这一局怎么看都是齐王稳笃不输的。
“萧樾……”长公主唇齿间默默念动这个名字,眼中神光静如沉渊毫无波澜,“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到万不得已齐王绝不会倚赖他。否则,只怕要引狼入室了。”
“啧……”将离一手叉腰,手中纨扇摇着轻风,目光闪动,笑道:“这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若晋王真的从旁出兵以作牵制,届时趁隙夺下的北齐疆域,想来晋王也不会欣然归还吧。”
“谁为黄雀倒未必凿凿,只是他不至于将自己陷于这般境地。”长公主神态自若的拂袖起身,缓踱至窗前,信手将窗户推了半敞,外面风裹斜雨,整个天地都仿佛融在了这片朦胧烟雨里。
将离纨扇半遮了脸,笑的风情万种,“属下倒是好奇,齐王该以何招来应对眼下齐国面临的危势。”
窗外天色沉的青寒,紫衫常衣的长公主立在窗边,素钗轻绾,粉颈修项,半侧的脸颊轮廓起伏宛如寒玉琢成,这般姿容让将离瞧着也转不开眼,不知这世上是否有人能够留住这倾国红颜。
长公主凭栏远望,听到将离的话她也没有回应,半晌不发一言。
楼下歌声已歇,从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门扉被有节奏的叩响,将离神色一紧,朝长公主略致行礼后就走了出去。
不过离开了片刻,将离就又转了回来,只是进屋的时候,脸上神色多了一丝凝重。
“属下刚获悉的新情报,晋国出使南秦的使团在南秦境内遭遇伏杀,随行的常乐公主在乱战中失去踪迹。”
长公主目光转过,落在她的身上,神色不见波澜的平静,“我来邯兆之前便已知悉了此事,既然常乐公主行迹下落不明,或还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将离眉头蹙紧,心下感觉异样,“那些人显然是精心布局,恐怕不会让常乐公主轻易逃脱。”她颇觉惋惜的叹了口气,“她一个娇养深宫的金枝玉叶,哪经过这种波折,怕是十死无生了。”将离苦笑,“经此一事,晋王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呵,这时机倒是恰到好处。”长公主声音冷淡,听得将离心头悚然一惊,她诧异的抬起头,正对上长公主的目光,如一发引千钧。
“主人的意思是,祸引南秦?”将离惊诧失声,连气息都有些乱了。
北齐此刻正逢内忧外患,看似盟友的晋国亦对北齐疆域有窥测之心。虽说北齐与晋国有姻约之盟,曾经的北齐公主如今正是晋国王后,然而国与国之间的维系不单以情,更甚在利。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弃盟约的话,将离都不会觉得有一点奇怪。
北齐与晋国合纵连横,期间南秦一直未曾有过表态,仿佛一个置身事外旁观的局外人。朝中也曾有过一丝半点的风声,说是卫国长公主或有可能下降南秦,届时南秦国主成为凤朝驸马,必然能与皇上同气连枝制衡齐晋两国。只是这话传了日久,不但皇都里迟迟不见动静,就连南秦亦未有任何积极表示,若真有归附天子之念,南秦不至于没有一点动作。这么看来,倒是像在观望局势,以作后图。
可惜这般谨慎也总归是要被拖下水了吗?将离心下觉得疑惑甚深,此刻以长公主所言,是北齐作局,势要将晋国和南秦一并搅入这趟浑水,暂缓北齐此刻困境,以便他能有时间解决国内燃眉的忧患。虽然此番推敲看来大有可能,但这也只是她们的猜测,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晋王定会追究此事,难道真要跟南秦交恶?
可万一事情并非如她们所想……将离一时觉得脑中纷杂,理不出一个头绪,喃喃般自语,“不知南秦能否自证清白。”
“呵。”长公主忽然微微一笑,眉眼生辉,眼中焕然有光,“他才不会自证。”
将离还回味不过她话中意味,又听她说,“关于此事,你时刻关注齐国动态。”
“属下明白。”将离回过神,不再多想,趋步朝她走近,站在她的身侧,低声又道,“属下还有件事要回禀主人。”她顿了顿后,再道:“不过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奇怪。”
长公主略扬了扬眉,示意她说下去。
窗外细雨似乎小了一些,偶尔也能见到几个戴着獠牙狰狞面具的小孩子从路上笑闹着跑过。宽阔的街市上行人稀松。微风温柔的拂过檐下风铃,带来一串悦耳的叮铃声,烟横雾斜的蒙蒙细雨里有人撑着一柄青纸伞从远处缓缓走来。
“此事我知晓了。”长公主从窗外收回目光,“余下诸事还需你多费心。”她取过衣架上的风氅披上身,将离想要送她出去,却被她拦手止住,只得以目光送她离开。
洳是走出曲江楼,绵细的雨丝扑面拂来,撑伞而至的人恰好走到她面前,一柄油纸伞撑在了她的上方,为她劈出一片晴空。
“等很久了吗?”他笑若熏风,灰瞳中满是她的模样,他伸手将她风氅兜帽拉起来,将她裹了严实。
“刚下来。”她抬头望向他,唇角勾起,眉眼弯弯的笑。
他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身子,洳是顺势倚在他胸前,两人并肩撑伞走入细雨中。
“今天是中元节。”走了半晌,细雨停了,夕霞的一缕光透过云层落下,街市两旁陆续有人出来在屋外挂上白帷黑幔,洳是叹息,“感觉上次在邯兆过中元节才是不久前的事情。”曾经以为那么多次的不期而遇是巧合,此刻想来恐怕是有人用了心。
夜隐幽收去了伞,一手握着纸伞,一手探入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