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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爷,梁府老宅的人被掳,梦枝姐也死了,现在梁家大火,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奇怪?不想查清楚这件事?”她盯着他,觉得他平静得异常。
他不是如此被动的人。
“梁家替三爷走货,其中牵涉到三港官、商、匪,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什么可奇怪?在悬崖边走得久了,总有失足的可能,没有万无一失的时候。梁家也风光了十几年,差不多到头了。”祁望确实无所谓,藏在夜色下的目光犹带几分毒戾。
霍锦骁说不动他,不过他也说服不了她,她闭嘴又望去,忽然瞧见梁宅里出来一个人。
“东辞?”心头一喜,她不理祁望,纵身掠下屋檐。
祁望眯了眯眼,跟她跳下。
————
魏东辞的长袍外边正套了件围裙似的白褂子,脸上也用白布蒙了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出来时正一边从脸上解下布巾,一边与旁边的衙役对话,脸色凝重非常。
话说了两句,他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霍锦骁被其他衙役拦在外边,正冲他招手。他蹙蹙眉,向身边的衙役打了个招呼,霍锦骁与祁望便被放行。
看到祁望,东辞略点点头,便望向霍锦骁:“你怎么来这了?”
“这话我问你才是,你的伤没好齐全,跑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霍锦骁看他眉梢鼻梁上都是灰,伸手就搓。
东辞鼻梁随她的动作微微皱起,眼里都是笑意:“知府大人请我过来帮忙救人。”
祁望冷眼旁观,沉默得像山石。
“那人呢?里面情况怎样?我能进去吗?”霍锦骁说着就往里边探头。
大门内是长长的影壁,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东辞还是拉住她的手,笑意隐没:“别进去了,你不会想看到里面的情况。”
听起来很严重,霍锦骁不由问道:“梁老爷,梁二公子呢?他们没事吧?”
东辞顿了顿,影壁后正好走出两个衙役,抬着个担架,上头放着被烧到焦黑变形的尸首,古怪的恶臭飘来,霍锦骁捂了唇鼻。
他身子一侧,挡住了她的视线:“小梨儿,里面……没有活口。”
霍锦骁倏尔瞪眼:“什么意思?”
“死光了。”东辞听她提过梁俊毅,知道她与梁二、曲梦枝之间的交情,此番曲梦枝先去,若她再听到梁俊毅的消息,恐难接受,可再难过,他也还是要说。
轻叹一声,他在她愕然的目光下开口,极尽温和委婉:“起火地是梁家华禧堂,里边关了一十八人,除了老宅那边被掳走的那批人,还有在石潭这边的梁家人。一妻,四妾,三个儿子,两个媳妇,三个女儿,还有四个是孙子女……”
石潭港的梁家人,不就是梁俊毅?
他没明说,她却猜着。
短短几天时间,曲梦枝死了,梁俊毅也死了?她怔怔看着梁宅大门,梁俊毅在密室救她出来时的情景清晰可记,前些日子他在茶寮里说的话也字句可闻……
一转头,人没了?
“怎么会?”霍锦骁往后踉跄了半步,被祁望扶住。
“梁同康被人钉在正对华禧堂大门的树杆上,放血而亡。”东辞已尽量用最简单的字句来描述里面的画面。
梁同康是唯一一个留得全尸的人,并不是凶手手下留情,而是凶手将他以木钉钉在粗壮树杆上,割了他的大脉,让他血尽而亡,这样他才会在死亡的过程中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活活烧死的场面。
霍锦骁掩着唇,深呼吸了几番,尽量控制好情绪,复又开口:“都烧成那样了,你认得出是二公子?”
“认不出。加上梁二,与先前掳走的人,数量上是对的。至于到底是不是他,还没定论。”东辞上前轻握她的手,“也许……不是他。”
他从来不在生死上给人留期待,不过面对的人是她,他很难漠视。
霍锦骁只摇摇头,待要再问,衙役走来,说是知府找魏东辞问话,东辞不能多呆。
“你去忙吧,我在那儿等你。”她指指墙根,脚步缓缓迈去。
东辞不拦她,看了眼祁望就随衙役走了。霍锦骁缩到梁宅的墙根下,蜷起身抱着双膝席地而坐,双目无神。旁边又有人坐下,是祁望。
“难过就哭哭。”祁望道。
女人还能哭,男人想哭是要被笑的,就这一点上,他羡慕她。
霍锦骁哭不出来,曲梦枝的死消耗掉她的眼泪,像干枯的树木,挤不出水份,悲伤堵在胸口闷得叫人想撕心呐喊,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祁爷,什么时候回平南?”良久,她问他。
“过两三天吧,你想几时回?”祁望答道。想回随时都能回。
“哦。”她没回答。
她从没这样累过,头搁在自己膝头,眼睛一闭,身边的声音似乎都远了,像另外一个世界的喧闹。
大门里尸首一具接着一具抬出,分不清谁是谁,只能从身量大小辨别出成人还是孩子,焦臭的味道越来越浓,尸体盖布之下焦黑如炭的手僵立着,还是生前垂死挣扎的模样,仿佛一碰就要碎成炭粉。
东辞进进出出地忙碌,很难顾及霍锦骁,只能时不时以目光望去,霍锦骁就那么坐着,像守宅的小石狮子,筋骨刚烈。祁望褪下外罩的薄袍正盖到她背上,她没睡着,察觉到有人给自己披上衣裳时就睁了眼,推开他的手:“我不冷。”
祁望淡道:“挡灰,披着吧。”
霍锦骁抬头望天,天空果然飘下黑色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头肩之上,拈指一搓便化成炭粉,像凄哀的黑色大雪。
浓重的夜终于一点点褪去黑暗,光芒自海平线缓缓打开,天亮起,照着废墟上熬得佝偻了眼的人。火情已灭,附近的居民各归其家,围观者也散去一大半,官府的衙役来回巡检,恢复了长街的往来秩序。
东辞忙了一夜,这时方得闲,摘了褂子与口罩,往霍锦骁处走去。她看到他过来便抖着发麻的腿脚站起,却朝祁望开口:“祁爷,你先回码头吧,几天没出现,船上的兄弟惦记得很。”
“那你呢?”祁望也看到魏东辞。
“我回医馆。”她答得简单,将外衫递还给他。
回之一字,道出无尽亲疏差别。
祁望接过衣裳,不动。
“在这耗了一夜,累了吧?”东辞过来,冲她笑笑。
“哪有你累。能回了吗?”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能。”他道,正要与她并肩走去,忽又朝祁望道,“祁兄可得空,去医馆坐坐?”
霍锦骁有点诧异,转瞬明白。曲梦枝的死,只能问祁望。
祁望点下头,三人便一前一后往医馆走去,东辞与霍锦骁在前,祁望独自在后,身后就是空寂的梁家大宅。
曲梦枝没了,梁俊毅没了,梁同康也没了……
一把大火烧得干净。
海神三爷却依旧是个谜。
嫉妒 上()
路过王孙巷前的早点摊时,东辞停步,要了些新炸的油条蛎饼等物,付了钱,拿油纸包好,被霍锦骁接走捧着。
“熬了一宿,都没吃早饭,医馆里早上会煮粥,买些回去佐粥。”东辞解释一句,又冲祁望道,“祁兄若不嫌弃,一会在医馆里用顿便饭?”
“多谢。”祁望应下。
三人便慢慢踱回医馆。东辞将他们招呼到书房外的小院里,又命药童端早点过来,在院里支起竹条编的小桌和马扎。
“你陪祁兄说会话,我去换身衣裳。”东辞忙了一夜,身上沾了不少灰烬。
霍锦骁“嗯”了声,他就进屋,药童把早点陆陆续续地端上来,除了东辞买的炸物外,就是清粥酱瓜花卷之类清淡的东西,炸物是霍锦骁喜欢的。院里剩她与祁望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看看四周,她站起道了句“祁爷,你先坐会”,不等他回答,人就跟着进了书房。
书房虚掩着,祁望能看到她在房里四下忙碌着,就跟那书房是她的一样。
不多时,霍锦骁就捧着盘茶出来:“祁爷,你也尝尝我师兄的茶。”
竟是泡茶去了。
“多谢。”祁望起身接下茶盘,嗅到沁鼻香气。
“我师兄在青峦山自己栽的云雾茶,别处没有。”霍锦骁说话的眉目间透着得意。
想来魏东辞在她心里是个骄傲。
祁望饮了一口,茶确实好,只是略涩,抬头看到她还不安分,便喊她:“你又去哪里?”
“你坐着就是。”霍锦骁回头又进了书房。
一阵捣腾,她一手拎着烧热的铜壶,一手拎着铜盆,肩上还挂了几条巾帕,晃荡出来,把东西都放到院角的井边上。祁望被她弄懵,上前瞧去,她已经从井里打出半桶水倒进盆里,取了条巾帕浸湿,转头问他:“冷的热的?”
“随意。”祁望蹙眉道。
她便将巾帕拧干递给他:“擦擦吧,挨了一宿的灰,脏。”
祁望默默接过,霍锦骁却已将头埋下,直接井水沷脸,水珠溅出盆来,有几点飞到他手臂上,冰凉凉的。
“你又拿井水洗脸?”书房口传来魏东辞的声音,语气不悦。
他已换过一身衣裳,浅青的对襟长袍,宽袖,极松散舒坦。
霍锦骁飞快抬头,挂着满脸的水讪讪一笑,都顾不上擦脸就把盆里的水给倒了,重新又打了桶井水,拿铜壶里的热水兑好,将肩头挂的另一条巾帕放到盆里浸透拧干,巴巴递到东辞面前。
“快擦擦。”
毛巾温热,东辞入手后二话没说就把人拉近身,展了巾帕往她脸上抹去,一边抹,一边说:“又拿我的东西做好人?”
茶、盆、巾帕……她对这里的一切驾轻就熟,跟自个儿家一样。
“你说的,屋里东西归我管,我高兴。”霍锦骁夺下巾帕塞回给他。
魏东辞无奈摇头:“让祁兄见笑了。”
祁望笑了笑,将手里仍旧成绞状的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