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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的三扇城门前,无数的仙剑扔在地上,魂魄飘散在风中。
在道史中,常有许多这样的记载,人间颠覆之际,势必有人会站出来力挽狂澜拯救苍生,他们或是一代宗师至圣,或是隐世的道门真仙,千篇一律的传奇流传在书中,在那些故事里,他们一出场,日月立即重耀人间,一切苦难被轻易抹去。
然而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没有宗师至圣,没有隐世高人,没有传说中绝世的高手,没有任何人从天而降,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他们无声无息地穿街过巷,头顶是暴雨,脚下是道盟修士用鲜血铺开的路,他们沿着路一直飞奔不回头。
恐惧,战栗,生死,在那一刻全都被抛在了身后,孟长青在那一刻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
青屏山。玉阳子与一众修士坐在大殿中,他抬手慢慢地抹了下脖子上的血。雷雨声和哭嚎声从山外传来,大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天虚观中,百姓们蜷缩在一起,围着观中那盏唯一的灯,那抹微弱的黄『色』仿佛是这个夜晚唯一的光亮。他们开始向上天祈祷。
城北,小巷蜿蜒曲折。
孟长青三人在城中游『荡』了大半个晚上,找过了许多地方,终于,他们来到了那条巷子前。写着巷子名字的木牌挂在巷口,缺了一半,看不清写了什么。有活死人的哭嚎声回『荡』不息,三人侧身避入了拐角处,漫天细线悬在空中,晶莹剔透,让人想象不出那是杀人无形的利器。
待到那些身上沾着细线的活死人过去后,三人反身进入了雨巷,黑雾笼罩着整条雨巷,一切都雾蒙蒙的,在黑暗中前行,仿佛是走在通往冥界的路上,与无数鬼魂擦身而过。大概有一刻钟,忽然,孟长青的脚步停下了。
吕仙朝与陶泽也察觉到了什么。
三人同时低头看向手中剧烈震动的剑。
每年九月,道盟会开办盛会,吴地过半修士都会来到西洲,道盟会循惯例租下城北这一片地带,用以安排众多没有名头的年轻修士入住。这座院子便是其中之一。
站在院外,三人互相看了眼,孟长青第一个小心地走了进去,陶泽跟了上去,吕仙朝走在最后面。
院子里干干净净,雨打在窗沿的青花碗中激起雪『色』的水花,那间屋子就在三人面前不远处,看上去,只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屋子。这已经是他们今夜找的第十一处地方了。
在吕仙朝与陶泽的注视下,浑身被雨水淋透的孟长青抬起手中白『露』剑,慢慢地、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咿呀一声轻响。
仿佛是通往什么未知地界的门被推开了。
看见的那一幕,三个人永远都忘不了,永生永世都忘不了。孟长青忽然吼道:“跑!”他与陶泽回身就往外跑,一把抓过还愣在原地的吕仙朝,下一刻,三人直接被咆哮而出的魂魄冲了出去,白『露』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的沟壑,一整条街巷的青石板瞬间崩断,孟长青撞碎数道墙壁,停下的时候握剑的手全是血。
陶泽与吕仙朝分别摔在远处,手中的剑瞬间粉碎,吕仙朝一口血当场就喷了出来。
从穹顶望下去,冲出来的魂魄汇成大河,转瞬就涌到了吕仙朝的面前,他猛地睁大了眼,然后被右手边冲出来的陶泽一把抓住肩膀一起摔了出去。
孟长青避开魂魄翻身而起,跃上屋顶,他盯着那魂魄大河中央的东西,浑身都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屋子轰然倒塌,废墟中坐着肉身化佛的菩萨,无数魂魄从那具身体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全都流向天空,化作了通天的巨大魂河,那菩萨就坐在那魂河中央,天空中电闪雷鸣,照亮了他的两张脸庞。大雨落下来,魂河向天上涌去,人间重现远古的佛迹。
陶泽与吕仙朝也看见了那空中的恐怖场景,爬起来就拼命向外跑去,两人同时跃起避开脚下滚滚涌过的魂魄,又跳向两侧。天空中众鬼们猛地哀嚎起来,满城的鬼魂也跟着一齐哭号,声音响彻西洲城,青屏山上的阵法瞬间全部破灭。
那是佛宗末世的场景:雷电照亮天空,人间化作炼狱,众鬼倾巢而出。
三人都迅速往外跑,避开那从天上魂河中坠落下来的魂魄,吕仙朝喉咙里全是血,他迅速跃过长空,灵力忽然耗尽的那一刻他猝然跌了下去。
就在他要被卷入那魂河之中时,一只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吕仙朝抬头吼道:“救我!”
孟长青眼中全是金『色』雾气,他猛地一把用力将吕仙朝从那些魂魄中拽出来,“往高处跑!”
吕仙朝看他一眼,爬起来后立刻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孟长青回身结印抵挡众鬼,玄武降魔印在触及那些魂魄时瞬间幻灭,他满脸的震惊还未散去就立刻抬起白『露』剑抵挡,两股灵力相撞,白『露』剑的剑气反震了回来,他被甩出去远远地砸在了地上,水溅起数丈高,魂魄大河浇头卷了过来,他猛地弹起,滔天巨浪几乎从他鼻翼前擦过,他落在了为数不多的尚未毁去的屋顶,魂魄动『荡』,他哗一口血喷了出去。
他回头看着陶泽二人的困境,然后又看向远处那通天魂河中的菩萨。
忽然,他纵身跃下了那激涌着魂魄的大河之中,转瞬就被淹没。
刚好回头看见那一幕的陶泽肝胆剧裂,吼道:“孟长青!”
过了片刻,金『色』雾气猛地在那魂魄大河中炸开,孟长青从其中跃了起来,无数的恶鬼蚕食撕扯着他的魂魄,扯出流星状的白辉,他冲了过去,白『露』剑气咆哮卷过,只一瞬,他的身影已经冲到了那肉身化佛的菩萨面前。陶泽都没看见他是怎么过去的,只看见他抬手一剑劈了下去,毕生的灵力都注入了那一剑中。
西洲降魔阵光芒大放,通天魂河咆哮而上,天地间耀目一片。
然后孟长青看见,那菩萨睁开了双眼。
那一剑没有能够劈开。
孟长青与白『露』剑同时被震了出去,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他整个人直接被鬼魂猛地一把拽入鬼海,眼前的光亮瞬间湮灭。
那一刻,孟长青脑海中闪过许多的画面。
从他第一次上玄武,到他来到这西洲,一瞬之间二十年走马观花,白『露』剑脱手而去,鲜血将整个剑柄都浸没了。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算不算是为了正道而死,算不算是证明了他这一生始终向道无悔?
陶泽眼睁睁地看着孟长青摔了下去,众鬼一涌而上,那抹金『色』消失了,他震惊地看着那一幕,几乎不敢置信,吼道:“孟长青!”
吕仙朝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去,那魂魄汇成的大河中没有一丝的亮光,他的脸上流『露』出惊骇。他又看向天空,遮天黑雾中众鬼穿行而过,密密麻麻,暴雨打在他的眼中,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忽然他扭头朝陶泽吼道:“帮我!我有办法!”
远处的青屏山。玉阳子与一众修士全都在盯着城北的动静,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了那天空中的场景,鬼魂汇成了一条大河,横跨大半个天际,一直往上盘旋而去,宛如一座宏伟至极的通天佛塔。众人都看着那震世的一幕,就在这时,一道冲天煞气平地炸开,有如一束光瞬间亮彻天地,将整条魂河拦腰斩去。
“煞气……是邪术!”不知是谁终于惊呼出声。
城北雨巷。
大雨如注,吕仙朝半跪在碎裂的青石板上,眼中飘出猩红的火焰,魂魄在雨中燃烧,巨大的痛苦让他满脸青筋都绽出来,煞气被激发到了顶点,他忽然疯了似的朝着那条大河嘶吼道:“来啊!”
煞气平地翻出火星。
陶泽正在给他灌着灵力,瞬间所有的灵力被席卷而空,若非他收手及时,魂魄几乎当场被吕仙朝撕去一半。他惊呆了。
陶泽从未见过如此阴邪凶煞的术法,吕仙朝周身煞气如熊熊烈火,面目狰狞恐怖到了极点。显然吕仙朝并不能熟练掌控这野蛮的术法,甚至很可能在此之前根本没有用过这种术法,此时他任由魂魄大肆燃烧,神志几乎都灭了,再急功近利的邪修也不会如此强行催动煞气,几乎要与天地同归于尽。
下一刻,陶泽看见吕仙朝忽然裹挟着完全不受控制的煞气冲向那魂魄的大河,那魂河几乎横亘了半个天空,盘旋而上有如通天佛塔,少年直接迎头冲了上去,煞气化作流火,他整个人如一支箭似的瞬间『射』穿长空,将那通天的佛塔拦腰斩断。
刹那间天地间众鬼全都怒吼咆哮起来,冲向吕仙朝。
“帮我!”高空中,浑身是血的吕仙朝忽然怒吼了一声。
陶泽闻声顾不上震惊,右脚猛旋,一跃而上,一掌拍在了吕仙朝的背上,吕仙朝吸着陶泽魂魄的力量,周身所有的煞气一瞬之间暴涨,全拥向那魂河中央的菩萨。
阴气、残魂、煞气、火光、魂线,所有灵力全都撞在了一起。
众鬼的呼号声在天地间回『荡』。
吕仙朝的身体关节处全部渗出了血,血珠飘在空中,“啊!”吕仙朝猛地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凄厉嚎叫声,他与陶泽同时都被冲出了几十丈,煞气灭了下去。
就在这危机关头,一股磅礴的金『色』雾气忽然从魂河绽了出来,浑身鲜血的孟长青从汹涌魂河中一跃而起,一把推住了吕仙朝的肩膀,金『色』灵力全部灌了进去。
孟长青没死!
至此,魂魄重伤的陶泽终于坚持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笔直地坠落下去,他跌入了河中,那是真正的河,冰冷的、刺骨的河水一瞬间灌入他的口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保持着神志的清醒,仰头看去,大河之上阴火连天,众鬼呼号如人间炼狱,忽然他的手中握住了什么比河水更加冰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