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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清清楚楚列着她的三项罪,其一是不贞,其二是不孝,其三是不宁。
不贞是她与外男私相授受,德行败坏。
不孝是将老太太气得卧病在床却不榻前侍候。
不宁是指她上不尊敬叔伯,下不和睦姐妹,时有口角争执。
另外还有宋修远的罪名,大抵就是未能闭门守孝,以及一年多没有音讯。
结论就是,将二房逐出宋氏宗族,从此两不相干。
薄薄的一张纸握在手里,犹如千斤重,宋青葙有点捏不住,颤着声问:“老太太知道此事?”
林氏板着脸说:“当然知道,老太太不点头,大爷哪敢自作主张?”
“可是,除族要开祠堂”宋家的祠堂在济南府。
林氏启唇一笑,“你还嫌不够丢人,非得当众再出次仇?大爷是族长,昨儿就给老家写信说明了情况。也就是大爷为人和善,就依你的德行,沉鱼塘都不为过,岂能容你囫囵个出去,还带着家私,你就感谢菩萨吧。”
宋青葙颓然坐在椅子上,听到林氏尖利的声音响在耳边,“给你半个月的期限,麻利的搬出去,别寻思着生事。”
宋青葙傻傻地坐着,双眸空茫而无助,就像是全身的魂魄都远离了身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想不明白祖母为何不信她。
自牙牙学语,她就跟着祖母,祖母教她描红,祖母教她认字,祖母告诉她要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和事,不辞剧易;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
她听了,也懂了,事事都按照祖母的心意去做,不曾有过半点忤逆。
祖母也时时夸赞她懂礼守矩。
可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她成了不贞不孝不宁之人,祖母要驱逐她离开宗族。
假如,假如那天早上,她如实跟祖母讲了白衣人的事,这一切会不会就全然不同?
宋青葙想得头痛,身子一丝丝冷下去。
碧柳担忧地看着她微微弯曲的身影,轻手轻脚地倒掉残茶,换过温茶,半跪在地上,将茶杯塞到宋青葙手里,“姑娘,喝口热茶吧。”
双手捧着茶杯,温热自掌心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宋青葙盯着袅袅上升的水汽,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啜了两口茶,将文书交给碧柳,“你好好收着,把碧桃、秀橘还有秋绫叫来。”
碧柳神情一松,微笑地答应。
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碧柳也有过。
爹生病时,她年仅十一岁,张阿全七岁。家中债台高筑一贫如洗,街对面的马婆子每次看到她都会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阿囡,以后跟着阿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她很怕,怕自己走投无路只能跟着马婆子去。
马婆子是皮条客,经她手卖出去的女子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回来过。她们没有脸面回来,即便想回来家人也不欢迎。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多,爹临终前告诉她,去白家胡同找付二奶奶。
在二房住的东跨院,她第一次见到了三姑娘。
那天,飘着雨丝,三姑娘穿一身素白的衣衫清冷地站在庑廊前,眉笼轻烟,目若点漆,不沾半点尘埃。
她留在了三姑娘身边,一晃就是四年。
第12章 屋漏逢雨()
宋青葙吩咐完碧桃跟秀橘之后,秋绫才进来。
当年付氏陪嫁了四个丫鬟,除去一人染病故去外,秋绢嫁给了大兴田庄孙庄头的二儿子孙兴,秋绮嫁给了衣锦记的崔管事,秋绫不愿嫁人,留在宋家看管着宋二爷夫妇的院子。
宋青葙跟秋绫并不熟悉,只淡淡道:“过几天我要搬出府住,卖身文书还给你,你找个人嫁了吧。”
“我跟着姑娘。”秋绫低着头,鬓角一朵白色的小花刺痛了宋青葙的眼。
石竹是付氏最爱的花,尤其是大红色。
宋青葙缓缓地开口,“以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好过。”
“我能吃苦。”秋绫迅速回答,紧跟着补充一句,“我不要月钱。”
突如其来的热流激得宋青葙眼眶微红,她微阖双目又睁开,轻声道:“回去把东西整理登记好,十日内搬家。”
秋绫点点头,告退出去,却在踏出门槛时说了句,“以后姑娘过得定然比现在好。”
会吗?
宋青葙苦笑。
被逐出宗族意味着没有家族庇护,没有亲友依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会被人瞧不起,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女子尤甚。
她养在深闺十四年,不曾缺过日常用度,交往的女子又多出自大富之家。宋青葙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比现在过得好,可她相信凭自己的一双巧手以及还不算笨的脑袋,必然能养得活自己和跟着她的这些人。
宋青葙微笑地挑了挑烛芯,烛火明亮,映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晶莹润泽,有平日看不到的坚毅。
碧柳笑了笑,语调轻快地说:“玉姨娘想见姑娘,正在门外等着。”
宋青葙挑眉,“请她进来吧。”
玉娘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我跟姑娘一同搬出去。”
“何必?”宋青葙叹了口气,“老太太是你嫡亲的姑姑,不会不管你的死活。”
“我是二房的人,自然跟着二房的主子。”玉娘斩钉截铁地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匣子,打开,里面三张银票还有些零碎银子,“我有钱,二十一两五分三钱,不用姑娘养活,只让我跟着姑娘就行。”
宋青葙沉默不语。
玉娘又道:“姑娘以及这几个丫头都是未出阁的娇客,有些事不好出头露面。横竖我嫁过人,不避讳这些还有,日常的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我都能干。”
宋青葙盘算片刻,点了点头。
碧柳笑嘻嘻地进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姑娘,我都想好了,碧桃跟秀橘手巧,她们专门在家里做针线,我出去兜售绣品接绣活,玉姨娘管着做饭,阿全重新换个主家上工不知道秋绫姐姐有什么手艺,我看那院子一向整洁,她就管着收拾屋子。”
宋青葙莞尔,“多一个人还多一张嘴,单靠做绣活挣钱,连一日三餐都挣不出来。”
碧柳懊恼不已,“我忘了每天还要吃饭了实在不行以后每天只吃一顿。”
宋青葙“扑哧”笑出声,连日来的郁闷尽数消散。
连着几日,桂香院的灯火彻夜不熄。碧桃与秀橘一人装东西,一人写单子,忙得不可开交。
天明时分,碧柳就跟张阿全将收拾好的包裹一趟趟往扁担胡同送,夜里姐弟两人就歇在那边。
第六天,宋青葙去慈安堂告别,老太太仍是称病没见。
杜妈妈叹着气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顾得了手心就顾不得手背。”塞给宋青葙一只荷包,“老太太也为难着,你是好孩子,以后好好过日子。”
宋青葙对着正房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宋青葙前脚走出宋家门,林氏后脚就派严妈妈去了二房住的跨院。
严妈妈回去道:“屋子收拾得一干二净,连片纸都没有。”
林氏满脸惊愕,“一干二净?架子床、五斗橱、还有两架一人高的花梨木屏风都带走了?这死丫头还挺有本事。”
严妈妈恭谨地说:“听说,是外院的张阿全带着几个壮汉趁天没亮搬的。”停了会,又道:“正房的六扇雕花木门也拆下一并带走了。”
林氏惊得合不拢嘴,她可是心仪付氏陪嫁的整套花梨木家具许久了,本指望能趁机沾点便宜,闻言急霍霍地冲过去,果然一溜三间正屋带两间耳房两间厢房均是空荡荡的,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甚至柴火都没留下。
“真是小家子气,连根针都不放过。”林氏气呼呼地踹了下没有门的门框,领着婆子赶往桂香院。
此时的宋青葙正同碧桃秋绫她们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往正阳门走。
碧桃心思细密,行事周全,小声问:“姑娘出府,要不要跟杨二奶奶送个信儿?”
“不用,”宋青葙摇头,“我这名声何苦连累她,再说她这身份也不方便在外城走动。”
南薰坊离六部近,住户大多是官宦人家。扁担胡同在外城离闹市近,住户多是商贩。
如果告诉钟琳地址,人家到底是来看她还是不来?
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刚行至东江米巷,马车突然停下了。
宋青葙正疑惑,忽听外面传来个清朗的声音:“车内可是宋家姑娘?在下郑德显,有几句话想说与姑娘”
郑家三公子郑德显,他来干什么?
车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宋青葙。
宋青葙也想不出郑德显半路拦车的目的,难不成来羞辱她一顿以雪前耻或者来炫耀一下重新觅得的良配?
她虽没出门,可也知道这些日子,顺义伯府的门槛都快被说媒的人踏平了。
正思量着,只听郑德显又道:“在下只说一句话便罢,烦请姑娘移步下车。”
这可真是无礼之极,哪有女子在大庭广众与男子搭讪的?何况,宋青葙正处于风口浪尖上。
秋绫皱了皱眉,无声地问:“我去打发了他?”
宋青葙点头,玉娘却先一步开口,“我来”,整整裙裾下了车。
宋青葙侧着身子,小心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瞧,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年纪的少年公子。
那人身材颀长,穿一袭绣着亭台楼阁的素白长袍,袍边坠着块古拙的黄玉,发出柔和的光泽。乌黑的头发用竹簪簪着,有些许发梢被风微微扬起,散乱在他耳旁,整个人看上去清贵高雅。
果真如大堂哥所说,颇有魏晋名士风范。
宋青葙暗叹一声,听到玉娘的声音,“妾身见过郑公子,我家姑娘与公子素昧平生,不方便见外男,也不方便听公子的什么话,望公子恕罪。”
郑德显忙躬身作了个揖,“是在下唐突,只是此话甚为要紧,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