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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葙身子一震,她自然记得那次,她在炕上写大字,隔着窗棂看到母亲跪在慈安堂门口的台阶上,二哥跪在她旁边替她撑着伞。
她一直以为,娘是因为二哥受罚的,没想到却是为了自己。
“娘离开前一天告诉我,若能退亲就退了,实在不能,就把家里的铺子田庄全给你写在嫁妆里,咱家门楣低,没人能给你撑腰,只能靠银子让你过得舒坦。”
宋青葙泪如雨下,她从来不知付氏曾为她这般打算过,颤着声问道:“既然如此,母亲为何跳湖,她为何狠心抛下我?”
宋修远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娘是因水而来,借水而去。”
“是什么意思?”宋青葙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手不由地抓紧了太师椅的扶手。
“娘是活过两世的人。”宋修远盯着她,声音缓慢却清楚,“娘说她在另一世也有夫君有孩子,那一阵她夜夜做梦梦到那世的孩子要死了,哭着喊着找她。娘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你,犹豫了好几天。”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活两世母亲根本不是人,她是
宋青葙神情紧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想听下去,想捂住耳朵,可手却不听使唤般颤抖得厉害。
宋修远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天际,“后来,舅婆来找祖母说玉娘有了父亲的孩子。娘说,你长在祖母身边,对她的感情淡漠,应该不会伤心,如今父亲有玉娘照顾,定然也没事。如此,她就可以放心地去了。那天,娘当着祖母跟玉娘的面试探父亲,父亲果然对玉娘有情娘说,她来的时候是因为不慎落水,醒来时正值她的洗三礼,所以,走的时候也选择了水路”
宋青葙终于恢复过来,双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母亲不可能是妖孽!”
宋修远拉开她的手,对牢她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娘不是妖孽,她是两世为人。她怕别人把她当妖孽,所以从未对人说过,难道连你也这样认为?难道你也不信娘?”
宋青葙哭倒在他怀里,“我没有不信,我”
宋修远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我问过大舅舅,大舅舅说娘洗三那天呛了水,好半天才缓过来,还说娘幼时极聪明,学什么会什么。还有娘留下的那些心得笔记画的花样子,以前何曾有人想过见过?”
宋青葙不说话,只是一直一直地流泪
第68章 成全他们()
窗户纸渐渐由暗到白,初升的秋阳给精致的雕花窗棂镀上一层金色。
宋青葙躺在雕刻着万字不断头的鸡翅木架子床上,衣衫未解,钗环未除,雕翎般的睫毛温顺地垂着,眉头微微皱起,腮边泪痕犹在。
屋内,宋修远坐在床前的矮几上,视线从她白净的脸转移到纤细的手腕,那里包着一条白棉布她用碎瓷片割破了手腕。
在宋修远的印象里,宋青葙从来都是温婉怯弱的,早上去荣安堂请安,她总是躲在最偏远的角落,脸上挂着娇弱的笑容,极少开口。偶尔在花园里碰到,她也是怯怯的,像是受惊的小鹿,老远就避开。
他们见面不多,交谈更少。
他总会想,娘那般干脆爽利的性子怎么会生出她这样胆怯怕事的女儿。
父亲病重那半年,他们都在床前侍疾,才真正有了接触。
她守着火炉煎药,用扇子小心地扇着风,炉火照着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温柔静谧。
空闲的时候,她坐在案前抄佛经,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隐藏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他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看不透这个仅有十岁的妹妹的心思。
偶尔父亲清醒过来,会说些陈年旧事,关于济南府,关于母亲。宋青葙听得很认真,鸦羽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眼里蕴着盈盈泪水,脸上满是孺慕。
那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妹妹是渴望真情的。
父亲去世那天,她怯怯地走在他身边,喏喏地说:“二哥,我很害怕。”
灵堂里,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幔帐,白色的幡条,白色的灯笼摇曳在夜风里。
她瘦小而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那一刻,是他们最亲近的瞬间。
自始至终,宋青葙给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胆小怯弱,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可就是她,却对着他一声接一声地质问:
“二哥说照顾我,你一走两年多,没有音讯。你可知,这一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先是莫名其妙地被褚永羞辱,被郑家退亲,祖母跟大伯以我辱没宋家门风为由将我赶出家门,我自己带着四个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走投无路进退维艰,二哥,你在哪里?
“郑德显好男色,却死乞白赖地纠缠着要娶我,丁骏当街拦着我,厚颜无耻地让我从了他他,郑德怡算计我,拿着顺义伯的名头威胁我。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哥,你在哪里?
“秦镇不嫌弃我,他愿意护着我,他明知我不情愿还是一心想娶我。成亲这些日子,他不曾对我高声过,不曾对我板过脸,但凡有好吃有好玩的,他第一个想到我。二哥,我活了十五年,从来都是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从来不知道被人疼着宠着的滋味,秦镇是唯一一个把我捧着手心疼爱的人,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如果,二哥一定要我和离,那我宁可死在二哥面前,变成魂魄我也回去陪着他。”
说罢,她捡起桌子腿角的一片碎瓷,毫不犹豫地划在腕间。
血立时自碎瓷片的边缘渗了出来,殷红的血衬着她白嫩的皓腕,分外刺目。
宋修远劈手夺过碎瓷,叱道:“身之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这样不爱惜?”
宋青葙泪眼婆娑地说:“二哥要我和离,便是生生地剜去我的心,我连心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发肤?”
宋修远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有片刻失神,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的没错,在她最需要帮助最渴望被呵护的时候,他并没有在。
他去了东海镇,据说东海镇有位方士,能通古纳今、召神劾鬼。他不奢求能将娘亲的肉身召唤回来,只希望有个法子,与娘互通讯息。
行至东平县,偶然遇到了褚永。褚永风采不凡,言谈有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宋修远顿起敬佩之心。
两人说起京城有名的人物,褚永晦涩地说,顺义伯胸中有丘壑,绝非甘居人后的人物,前途不可小觑。
宋修远想起付氏临走前的嘱托,若是可能给宋青葙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过一辈子安安稳稳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
顺义伯既然志向高远,雄心万丈,这辈子注定没法平淡度日,郑德显又是个不问仕途经济,只知饮酒赏花的风流雅士。整个郑家全仰仗着顺义伯,如此看来,郑家必定多磨难,而且以后也未必能得善终。
酒酣耳热之际,宋修远掏出付氏留下的挂件,嘱他替宋青葙退亲。按照他的想法,妹子是个怯弱的性子,退亲后势必待在家中闭门度日,等以后他回京都,再给她寻访个合适的人家结亲。有他给妹子撑腰,又有六七间铺子做嫁妆,谁敢怠慢她?
褚永满口答应了。
后来褚永写信给他,说已完成当日所托,并说五爷很赏识他,希望他能助五爷一臂之力。
他在霸县见到了五爷,五爷跟褚永所言一样,气度高华冷静自持,偏偏对他这个街头混混极为礼遇。
宋修远感觉自己像是无人识的千里马终于遇见了伯乐。
霸县,素有此固三关之锁钥,实则冀中之机枢的说法,他一边暗中训练军士,一边打劫自山东进京的官员。
在那些官员携带的信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顺义伯的消息。
霸县事毕,他奉命回京,途中听说宋青葙不守妇道纠缠褚永不成,后来嫁给了秦镇。
他不认识秦镇,可对他的事情却多有耳闻。
自己的妹妹本就性子软弱,要再嫁给这么一个蛮人,可想而知会过成什么样子。
宋修远日赶夜赶,城门刚开就进了城,先到兴王府跟五爷回了事,领到赏赐,然后跟章安商议如何把妹子解救出来。
章安是他早年打架时结识的朋友,拜过把子,一同历过好几次险境,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章安有个好处,长得其貌不扬一副老实相,但凡打听个什么事,那些婶子大娘的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章安一早就揣了包窝丝糖在清平侯府角门处等着,见有送菜的马车进去又出来,他便上前问清了望海堂的方位。
按照宋修远的打算,他跟章安偷偷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秦镇干掉,等过上半年三个月,再找借口把宋青葙接出来。他可不会让妹子在秦家守一辈子寡。
付氏曾说过,守寡就是折磨女人。男人死了老婆极少有不续弦的,凭什么女人就得守寡?
他的打算很好,却没想到秦镇的功夫这么高,一人对付他们两个还绰绰有余。
早年,他只听说秦家一门三子,哪个都不是善茬,打架从来不讲什么条条道道,都是一窝蜂地上,所以他直觉得认为秦镇就是以多欺少的无赖。
不曾想竟然小觑了他。
明摆着,以宋修远跟章安两人的能力是绝对伤不了秦镇,就是再加一个也不一定能要他的命。宋修远便想干脆把宋青葙带回去,劝两人和离,或者借五爷之力,逼秦镇和离。
再令他想不到的是,秦镇对宋青葙挺好的,他听到他说,天冷,多穿件衣服,又说,他会找到她,接她回家。
那一瞬间,他曾犹豫过,可想起五爷的话,仍是义无反顾地带走了宋青葙。
五爷说,清平侯在贵州军队余威犹在,清平侯夫人出身土家寨,土家寨是贵州最大的蛮夷村寨,不但在土家族有极大的影响力,就是在其它民族中,说话也很有分量。
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