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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孤注掷温柔-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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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朗逸接过来一看,一篇簪花小楷颇有几分端雅灵秀,录的却是李后主的一阕渔父词。“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他一字一字看着,轻吟了出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一边念,一边提笔圈出几个字:“有点儿意思了。回头你再好好写一幅,我叫人裱了,挂到蓼花渚去。”他说着,又看了一遍,对婉凝笑道:“你几时喜欢后主词了?”

    她微笑宛然:“我之前看到,就觉得只有三公子才配得起这阕词。”

    邵朗逸望着她,唯见明眸翦水,一片澄澈,心中有些暖,又有些涩。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唯有两三枝。

    可她这样知他的心,却是为着另一个人吗?这念头让他安慰,又让他觉得凄然。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世上如侬,有几人?

    过了旧历年,邵朗逸才带着婉凝母子回到江宁。到了正月十五,虞夫人特意备了家宴,叫邵朗逸带康雅婕到栖霞来。泠湖的丫头左右无事,有心去看热闹,宝纤便撺掇着顾婉凝也去文廟街看灯。元宵佳节,文廟街这样上迎公卿、下接黎庶的游乐之地,绛台春夜,香街罗绮,满目的月华灯火,龙腾鱼舞,让人再不辨天上还是人间。

    “兔兔,妈妈,兔兔。”一一的小脑袋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不住地纵着身子,顾婉凝几乎抱他不住,又怕在人群里挤到,只好交给随行的侍卫。一一被擎在高处,拉过这个又拽那个,一条街走了不到一半,拿东西的侍卫两只手上已塞满了花灯、糖人儿各色玩意儿。此时,前头的人群哄然向两边一分,一条金光灿然的“龙灯”冲了出来,跟着前头的“宝珠”,飞冲腾挪,四下里一片喝彩声。

    婉凝正抬头指点一一去看,忽听宝纤朝她身后招呼了一句:“韩公子!”婉凝回头一看,近旁一个穿着银白锦袍的年轻人正是韩玿。她刚要开口,唇边的笑容展到一半,却倏然定住了,韩玿身边和她近在咫尺的人,赫然却是霍仲祺!只是他一身戎装在夜色里不易察觉,她第一眼没有看见。

    韩玿和小霍也是刚随着人群挤到这里,韩玿见顾婉凝面露异色一时惊在那里,不用回头也知道霍仲祺的神色只会更糟,他原本是因为小霍此番回来过年,整日郁郁寡欢,才拉他出来散心的,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了顾婉凝,连忙笑容可掬地打圆场道:“你自己带着一一出来啊,朗逸呢?”

    婉凝连忙转过脸,仓促地应道:“他到栖霞去了。”她说罢便想带一一躲开他们,可是面前的龙灯旱船正舞得热闹,人群熙攘无处可走,只好按下心中的乱麻,专心哄着一一看灯。

    此刻的乍然相遇,霍仲祺也全无防备,待见她一看到自己便惊慌失措地变了脸色,胸口犹如被重锤敲过。她这样怕他,这样厌弃他。她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他却连看她一眼也不敢。她说过,她不要再见他了。

    他压到心底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不知道你会来。我我不是有心的,我这就走。”他低低说完,也不知这一片喧闹中她听到了没有,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全然不顾周围赏灯人一迭声的抱怨。他忽然想再看她一眼,可那万烛光中千花艳里,隔着千人万人,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看不到。

    等韩玿追出来,已不见了小霍的踪影,他这一走,不单是离了文廟街,却是连夜便回了渭州。

    皓月当空,圆满得无失无缺,可月下的人,却总不得圆满。

    隔了几日,韩玿照例到泠湖来教婉凝度曲,婉凝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等学完了今天的“功课”,两个人坐下来喝茶,她几番犹豫,还是迟疑着开了口:“我听说,这两年小霍一直在陇北?”

    韩玿呷着茶,若无其事地点头笑道:“他在那边剿匪,轻易不肯回来一趟。”

    婉凝一愣,手里的茶盏未送到唇边便放了下来:“剿匪?”

    “嗯,卖命得狠,去年都升了团长了。”

    婉凝眉尖轻颦:“那他家里放心吗?”

    “他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韩玿仍是闲闲谈笑的腔调,“霍家哪儿有人管得了他?”

    婉凝附和着笑了笑,长长的睫毛都垂了下来:“你该劝劝他。”

    “那也要他听我的。”韩玿合上茶盏,敛了说笑的神色,“说起这个,我还真有点怕他出事。我听他那个小副官说,前阵子他剿了呼兰山的一窝悍匪,肩胛上叫人刺了一刀,还没好利索呢,这就又回去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幸亏没伤着骨头。”他答应过他,绝不在她面前提他的事情,可是也许只有她,才能叫他解脱出来吧?

    一弯残月钩在檐前,夜色深沉,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是因为她吗?她想起那天,他低颤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会来。我不是有心的,我这就走。”她恍然想起两年前,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她一直都排斥和他有关的事,他的消息,她不打听,就不会有人来对她讲。之前,还是安琪和她谈天,提起谭昕薇订婚的事,说到这位谭小姐当初追他追得那么厉害,如今他一走两年,她便也等不了了。她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陇北,几乎没有回来过。

    “他在那边剿匪,轻易不肯回来一次。”

    “卖命得狠,去年都升了团长了。”

    “肩胛上叫人刺了一刀,还没好利索呢,这就又回去了。”

    她是在为他担心吗?她是该怨恨他吗?她不知道。他的事,她总是不愿意去想,也不能去想。曾几何时,她以为他是这冷冽浮生中的一点轻盈暖色,任性、简单、飞扬明艳,没有步步为营的城府筹谋,亦不必小心翼翼地去提防揣度。然而,这世界仿佛永远都是在教训她,她以为最不必设防的人一夜之间便将她扯落深渊。她想要恨他。恨一个人,该是怎么样呢?盼着他出事,盼着他去死,盼着他生不如死?她不知道,她不愿意他出事,她只想想要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初她想要的最初,在哪里呢?

第198章 甘愿/求得浅欢风日好(1)() 
参谋次长唐骧和夫人结婚二十周年的派对,排场不算顶尖,但客人却倾尽了此时在江宁的虞军要员,唐公馆门前的马路上,溜边停满了挂着军部牌照的黑色轿车。主人家祝了酒便下场开舞,唐骧风度儒雅,唐夫人绰约端庄,两人眉目动作之间,皆是多年伉俪才有的默契温柔。

    霍庭萱含笑而望,啜了一口手中的香槟,轻声感叹:“一对夫妻能举案齐眉二十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转过脸看了看虞浩霆,莞尔一笑,“你说呢?”

    “我不知道。”虞浩霆的目光只远远落在舞池里,“不过我想,如果我结婚二十年的时候,和我跳舞的,不是我爱的人,感觉——会不一样。”

    霍庭萱微微一怔,却不能从他的神情中读出更多。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感情,可是他说得这样平静,一丝感慨也没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和他们无关的事实。他的言词和态度,让她忽然不敢去想二十年后他们会是怎样。

    不过,二十年,那样漫长的时光,应该能改变很多事吧?

    她凝眸浅笑,把酒杯递给经过的侍者,至少这一刻,她的手正挽在他臂上。他在恰到好处的旋律中牵起她的手,她正绽出一双恰到好处的笑靥,轻柔的裙裾低低旋出了一圈金沙色的波浪。

    然而下一刻,她恰到好处的笑容却有瞬间的异样。

    顾婉凝自嫁入邵家,就绝少在社交场里出入,谁也料不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墨绿的绸缎晚装,裸肩曳地,不规则的褶皱在胸口勾勒出花瓣般的曲线,亮金炫彩的灯光下,衣如翡翠,唇若朱砂,松松挽起的发髻,落下几缕发丝蜷在颈间,透出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妩媚。但她身边只跟了一个军装侍从,却不见邵朗逸,场中宾客连唐骧夫妇都觉得诧异,唐骧的副官赶忙迎上去招呼:“二夫人好。刚才我们长官还问,是不是邵司令有什么事情?”

    婉凝颔首笑道:“朗逸临时有点事,迟一会儿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副官客套着替她引路,她款款行来,亦有相识的女眷同她寒暄,更多的则是或极力掩饰或直白无谓的讶异目光。其实,今晚出门之前,她也仍在犹疑:“这样的party,你和你夫人一起去比较好吧?”

    邵朗逸亲自替她拉了车门:“你是怕见浩霆吗?”

    婉凝柔柔一笑,像六月夏夜里的幽白栀子:“我和他早就没有什么了。”

    “那你就当是帮我个忙。”邵朗逸笑道,“你如今母凭子贵,可是邵家最要紧的人,你不去,谁去?”

    顾婉凝不理会他的调侃,狐疑地审视着邵朗逸:“你是有什么安排吗?”

    邵朗逸笑容松快地打量了她一眼:“我们是不是没有跳过舞啊?”

    顾婉凝略一回想,蹙眉笑道:“好像是没有。”

    “就算是我想请你跳舞吧。”

    他这理由太牵强,可她也不再追问。既然是别人不愿意告诉你的事,那问出来的也只能是假话。

    可是车子离唐家还有两个路口时,邵朗逸却叫司机停了车:“我有件事要耽搁一下,你先过去,我迟一会儿就到。”

    顾婉凝的脸色蓦然冷了下来:“你到底想干吗?”

    邵朗逸示意汤剑声和司机都下车,转过脸,仍是一派笑意清和:“我就是想让你今晚到唐家露个面。”

    “为什么?”

    “这件事解释起来稍有点复杂,不过即便我不说,你自己迟早也会明白。”邵朗逸正色道,“我只能说,这件事,于你是举手之劳;但对很多人而言,是性命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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