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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这跪在地上做了满脸恳切真挚出来的小小一个卫遂忠。
真可笑!多少年了,这时光的荏苒之间他与俊臣之间是怎样的牵牵绊绊、磨磨洗洗?一任韶华湍急也都涣散不了、消磨不掉曾经感业寺里的一段旧过往,那铺就出的是如磐石一样坚定的情义!
如此,如此……无论岁月的风沙拂去了几多昔时的美好绮念,过往的天风又徒留下多少无奈的落寂苍茫,曾经那些牵动魂魄的幕幕旧话、道道身影也总始终过目不忘,弥足珍贵的东西沉淀在血管里,以灵魂铭记。就这样一路定格下去,渐渐将这份精髓的人间风骨隽永成亘远的执念,消逝进历史的断层、时光的洪荒大漠。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缠绵几多、柔肠绕指做了百结,这是除了他们故人之间所再不能亲自体味到的真切、无坚不摧的深浓感情!
所以说这卫遂忠决计是疯了!太平有一瞬当真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若是卫遂忠不疯,那也一定是已经傻了!不然又怎么会巴巴的跑到太平这里告来俊臣的状,且告的还是来俊臣要杀她的秘状?
太平与俊臣、与隆基之间的感情笃诚而深厚,纵使这么些年可能在时光的徒徙之中带走了一些最初的颜色,但他们之间依然还是彼此了解的,特别是一直以来被软款暧昧撩拨着的太平和俊臣。
若说俊臣欲杀害太平、欲要太平死;在她听来实在太过滑稽可笑,不讥诮轻蔑嗤之以鼻才算怪气……就连略想一想、略听一听都着实不消得!
浮光裹着春的华波映照于身,面对着公主的哂笑不屑,卫遂忠却不慌不乱不见动摇,这也原本就是他来时便预料到的。他将目光稍稍偏移,追捉着太平那抹早便移开、不去顾他的蔑蔑眸光。
卫遂忠虽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物,但能为酷吏者,却也决计是不愚笨的!又加之他周身萦绕着的与生俱来的小人天性驱使,他若去做一件事情,若非有了周密洞察、八。九掌握,又怎么会冒然而为?
诚然的,太平公主与来俊臣之间的关系卫遂忠当然知晓,且他们二人之间人人心照不宣的一段风流韵事,也早就是一个坊里坊间传遍了的不消说破、不是秘密的秘密!甚至早期还有一些嫉妒来俊臣的人频频拿此说事儿,贬损来俊臣是踩着女人的身子得了机变适才平步青云……
但为酷吏者其实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他们会站在别样的角度、去真切的看到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一击致命的弱点。
卫遂中心里更明白的是,人就是人,一旦侵犯到自己的权益、关乎到自己的利益,再怎样深厚的感情、狂热死火的缠连不舍,都不得不屈服于直白事故面前,倏然一下卑微到一文不值!
直击人心的法门是身为酷吏者最拿手的才学,抓住了这么一点,将再没有什么会是办不到的!
开言势必会遭到公主这样的轻贱不屑,卫遂忠清楚;但他并不担心,因为接连一番紧密追击该作何言语,早在他心里周密绸缪了长达一夜之久:“公主殿下……”忽又启口,他将身跪行几步,急促的基调与含切的眉目,成功营造出了那么一副忠心赤胆的恳挚模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信将疑()
接下来的连篇对话被卫遂忠按着一早的拿捏忖度就此言的机变,他这样道于了太平来听,说来俊臣支使自己找人将太平击杀,然而自己始终觉的不该如此、自是说什么都没有应下。
推脱兜转间,终于惹烦厌了来俊臣,于是他大袖一挥只是言说“你不动手那我自己动手!”尔后,只要自己帮他给公主带话,以邀约的名义请公主今早于城郊西侧那样一片茂密的树林子里小叙;但实则,是要对公主身家性命图谋不轨……
破晓的天风划破了鱼肚白的晨霞,配着阳光斜斜织就出一道道淡金色的华盖,太平凝起黛意昂然的秀眉,略有思量泛起于心。
眼前的卫遂忠神色语气皆是笃定而真挚,且卫遂忠是来俊臣的下属、也素来都很得来俊臣的赏识,故而俊臣有些怎样私密、不大方便*的事情时大抵都会支使这个一向栽培的手下去办。
可是太平相信,她同俊臣之间的感情不容置疑,她对俊臣的了解不会偏差;俊臣,怎么会想要加害自己呢……除非这是母亲的意思,但自己不久之前才为母亲除去了失宠的薛怀义、并又将张昌宗孝敬给了母亲,这正得着宠呢!如此想来,母亲亦没得理由要自己死啊?
且即便是如此,即便当真这是母亲明暗的授意,来俊臣也是不会忍心这样对自己的,也定会帮着自己开脱、帮着自己周旋,就像他当初帮着隆基去救皇嗣李旦一样!是的,来俊臣他可以看在隆基的情分上救下眼看着便要危及性命、权势崩塌的李旦,那又怎会任着她太平这个已经成了他女人的人就此去死、更何况还是被他亲手杀死?呵……
可卫遂忠他有什么必要扯这样的谎?他跟在俊臣身边,这样些年俊臣一向都对他很器重,他的羽翼还没有真正意味上的丰满,就这么急于离开来俊臣这棵大树又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真是俊臣叫他去杀她、他担心自己伤害公主之后迟早逃不过李唐宗亲的网罗而成了来俊臣的垫背!
不,不可能……太平眉心一跳,又下意识颔首去看卫遂忠。
在天光的熠熠映照之下,太平且观卫遂忠面目神情,却偏生是这样这样真切的恳诚、这样铺天盖地的焦虑,就像要杀的是他自己一样……不像是做出样子来诚心让她看的,太不像了!
太平忍不住这心头就又泛起一阵芜杂,这事态实在是浑浊且迷茫的很,叫她无法一时就极快的自理性、感性的相互持平相互填充之下梳理出一个澄明的真相。若是放在早前几年她根本想都不用想,她一定会选择彻底全部、毫无保留的相信来俊臣;但这些年来,每一个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来俊臣更是游。走官场、得心武皇,他的内里心境与真实所想越来越脱离了太平合该的掌握,越来越叫她看不透他了!
太平头脑又是一嗡,眉心骤跳,便如此持着这样纷乱的心绪反复的动动摇摇。
人就是如此,即便抱着再怎样笃定的信任、再怎样刚强的意志,也终是架不住别人在耳边旁敲侧击动摇军心的!当然对于这一干的外力干扰,你可以选择不信、可以毫不理会,但是最初还好,当久而久之、经持而往的话,即便内心原本的理念是那样的清楚明白,可这不信也会渐渐就有了那么半分的相信了……
这便是酷吏的拿手好戏,杀人诛心、万象唯心!他们可以摆出软软硬硬的态度、婉转直接的理论,直说到让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自己都会去怀疑,怀疑譬如他们口中认定着的某一件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当真做过!只要是人,酷吏所用那一套方法放在身上便是适用的,即便太平贵为公主也不会有例外!
是时天边那抹浮噙了一阵的鱼肚就要彻底泯去不见,攸关性命的这一日晨曦悄然而至。重又将身匐在地上的卫遂忠面上依旧平静、但内里其实有若火灼!心里明白,他所剩的时间,就要不多了……不过幸亏,太平此时此刻心底搅涌起的那一通动荡跌伏,该是没有偏离卫遂忠的掌控之中。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一个引导,只要为她稍加引导,只要把她骗到城郊西侧的树林子里让她亲眼见到一早候在那里的来俊臣,那么卫遂忠他于死局中受了昨晚一位“高人”指点之后、做的这个扑进去的劫,就算成功了!
若是成功,当真成功,他便也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趁乱抽身……这是唯一的办法,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
心念骤动,趁着太平心如擂鼓之时,卫遂忠再度接连着一通追击,他煞费苦心为的不过是让她这通飘忽的神绪做得再动荡一点儿!干脆起了身子直向前跨去几步,他引导着太平不急不缓、口吻氤氲着真切:“公主您想想看,您的第一位驸马薛绍可是来俊臣他亲自审理后杀死的啊!虽然您宽厚大肚懂得体恤,并没有因此而对他心生芥蒂。可您自个大肚您自个体恤,您又能保证来大人他就不竟日里猜忌着您依旧心心念念着那事儿、而担心有一朝您会杀了他?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不先下手为强的啊……”
“咚”地一下,太平心口一震!
显然卫遂忠此刻这一席话可谓字字句句切到点儿上,犹如当头被骤然洒下一大盆冰冷的水!太平再也分不出了感性与理性的界限,那道道玲珑的心思却就此有如结了凝滞的冰!
是啊,记得当初俊臣也曾同自己冷颜相向、形同陌路了那么久的一阵子。他事后跟她说是误会她了,以为她怪他害死了薛绍;但她其实只是怪他兴宁坊小亭子间的那次失约而已……他想过的,他真的这样想过的,他狠得下心来,当真狠得下心来!对于他的狠心以及他的手段,那一切都是她自己亲眼所见、躬身所识的!况且卫遂忠这话里字字句句全都是对来俊臣心思分析的这样透彻、体会的极其深刻,因为卫遂忠他是来俊臣的心腹,这委实顺理成章!
那么……
难道我倾心的身魂相交,都依旧换不来你那一颗离我渐行渐远的心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不能敞开心扉将那心结通通打开、相交相融之后冰释掉一切不悦的前嫌呢?
太平忽起一哂并着一哀,心里瑟瑟苦苦的,只是想哭、并着怅惘不能自持。
但她整个人还在左右摇摆,也只有一瞬的倾向之后她便重又找回一些初时的理性。无论如何,她依然还是不信他会这样对她的。怎么都不信的。
晨曦的鱼肚白、浮虚的淡色星芒便在这一瞬息彻底涣散,炽暖的初升朝阳大肆挥洒起漫了天地的灿然霞光,那旭日攒攒的一路拔高、万丈暖辉毫不吝惜的一道道袭来身上……天,已经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