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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我爱你,我爱你啊……爱了这整整一个曾经!
临着门边的那一刻,浮阳跃金、晨光正好,俊臣忽停了步子,轻轻转身,就这样透过那一层层倩影沉在墙壁上、帘幕间、小几上的斑驳着的重叠疏影,看了太平最后一眼。
然后启口,语气渗着点点真挚、点点动容,但更多还是再平常不过的样子;俊美无匹的有些邪佞、且当真有些祸国殃民的绝色面孔却不带着一丝生离死别的情态,甚至悲喜都没有,仿佛只是最平常的叙述:“令月,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语尽,不再有一丝一毫留念,来俊臣负手于后,迈了干练的靴步转身离开,走得从容且绝了尘迹。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从来!”
该着重的字眼自是着重,一字字的犹如刀斧生生劈砸在柔韧的心腔,太平脑中嗡鸣、魂兮欲离。
仿佛周遭忽生一道拔地而起的大霹雳,似乎四野次第奏响了这离别之歌好似哭吟!终究还是无法抗拒的这样一股生死濒临的巨大力量,携合着俊臣靴步一点、跨过门槛儿一道的那一瞬,如同有潮水般洒沓而至、湮没尘寰大地的死阴一样的黑暗。在这片无边无际浩如烟海的黑暗里,他恰如一点灼灼熠熠最耀眼的明澈浮光,却就如此负手而去、渐行渐远,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片黑暗就此肆意的将他吞噬、将这一点斑驳的亮色就此寂灭,他任由它们将他寂灭……
这瞬息魂兮身兮生离的一刻,太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潮如海浪的情绪!只是凭着周身内里那种下意识的驱使而向着门外奔了过去,一通跌撞,软软的身子倚着门边,这样一路看着俊臣那美轮美奂的俊逸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淹没在浩浩汤汤的朝阳余晖里,直到成了一圈朦胧如烟雾的淡墨影子,直到出离了她的目之所及处、再也看不见。
朝阳分明是最美最新最纯的希翼,此刻却有如被施了什么古老难破的咒怨一般将他就此带离开她的身边。这样生与死的巨大间隙重叠在一起,这样悲壮的融合,就如同他周身萦索着的那抹谪仙与嗜血邪魔并存着的气质的融合一样完美无瑕!
不得不感叹造化之神奇,却是在这个的时候。
至始至终,俊臣连一个转身、一个回首顾盼恋恋难舍的眼神都没有。他走的干干净净,仿佛早已心如止水、似乎早便生无所恋。这一场无望的旅途,看不到起点也无法估量那终结,经年的体悟与磨洗之下,所以他累了、倦了,他但求速死解脱。
而太平这一刻的心情很是复杂,我们的公主似乎总也摆脱不了成为一个矛盾体的宿命,总会在某个时刻、某种关头,会有那么一些作作弄弄的矛盾汇集在她的身心,叫她往左往右、向上向下都寻不到一个可以宣泄、可以突破这囹圄的出路,一些东西注定只能憋在心里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脱……
来俊臣啊来俊臣,怎么,你便残忍到连这最后一眼都不让我看到么?我怀着最真挚的心开始祈望,祈望能有一日我会再度遇见你,遇见那个干干净净、洗涤纯粹的你;我会奔上前去,一定会不顾一切的飞奔到你的身边去,哪怕中间需要跨过刀山穿过火海,我也要第一时间再度与你深深拥抱、相互救赎!然后,遇见我自己……
不觉间,太平已经泪流满面。
那一声清晰的“令月”,那最后心之所至情之所倚时顺势简单的呼唤而出的一声“令月”啊!声息陡落间,太平已经深深的明白,这世上终是,终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唤的如你般好听了!终是,再也听不到你唤了,再也听不到了……
恍惚中时光凝滞,恍惚中岁月静好,一切的一切宛如若许年前你还在我身边,就这么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为我的展颜而眉心舒展、为我的蹙目而浮于忧切,你体贴细腻的对我温言款语爱怜颇深,你不曾将我背弃,你也从不曾离开……
倏然一下她忽然就想到,那是曾几何时?她对俊臣说过,她说一切都会变,但你我,我们之间的情永远不会变。
永远么?呵呵,如今看来真真是莫大的嘲讽!真是可笑的紧!
那时的我们都太年少、太单纯,根本就不知道所谓“永远”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一件怎样莫测风云的茫惑的事情。只是持着尚且不曾被世道人性完全磨灭的那些天真傻傻的以为,一个笃定、一句承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以为曾诺了便会履行,便再也不会遗忘……
这出世入世的大千轮回、这茫惑无涯的钦定命途,有来有去但却始终无生无死!撕不破的虚空假象,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们又都顿悟了些什么?握住了些什么?坎坷牵绊、嗔痴爱恨、恩恩怨怨,这一生我们遵循着看不见的某处那种和合的缘份一起携手走过了,爱过、恨过、怨过、伤过、甜过、苦过、贪婪过……到底还是濒临在这样一个寂灭的点位之上,就此停歇、就此终止,就此涣散消解于斯吧!
不遇到便不会苦,不遇到便不会生就爱恨痴嗔、成就求不得与已失去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我们永远不曾相濡以沫;我但愿,我们从来就相忘于江湖。
。
这真是宿命无涯里滑稽的游戏!
曾几何时,太平哭倒在隆基的怀里,那时薛绍离她而去,她只觉这就是自己这一辈子所承受到的最大的痛楚、最大的致命打击了,她只觉自己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就此崩塌了、再也无力补回了!但是显然,生命从来都带给人太多惊喜,往后这若许年来一次次的历练、一场场的体悟,她方如梦初醒的意识到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头顶上那一片天从来都是好好儿的笼罩在那里,绰约缥缈的轻纱软雾一般,从来没有塌、也不会塌了。
记忆深刻的是那个时候,隆基告诉她说,“你还有俊臣”。
月华如水,房檐下坠着的一排悬铃合风交错,泠泠的清响仿佛唤醒了时光的借位与历史的流转。今时今刻,太平再一次不得不在李隆基这个总也可令她有个一时的魂之所栖、梦之所倚的人这里来寻找安慰,她凄迷了一张倦胭怠脂的脸,再一次那样真切刻骨的感觉到这头顶上一片天幕再度塌陷了一次!
时隔经年,太平再一次的哭倒在了隆基怀里。
眉宇微皱,不消太平细说一二,李三郎是何等聪明的人呢!他早已在心中了然了几多。
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对她说“你还有俊臣”了,但是他对她说:“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再失去我。”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眉梢浮现而出的当真是世界上最美的灿阳,带着呼之而出的坚韧的波光,那么明媚、那么的使人心觉安详!似在隐隐拨动心弦,又似是有什么心事欲说还休、欲罢却又完全不能。
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凡夫转境不转心,圣人转心不转境。对于身怀苦情的众生而言,若得一念放下、便是万般自在,却又何以为这一道绳索所捆束自缚?
但正是“爱”这样一种无痕无迹的可寻可觅的东西,却偏偏极是容易的便隽永在了谁的心上去!自此后捆束一生、挣扎一生,宁可被那绳索摩擦缚勒的身心皆疼,就是做不到完全放下!莫问何意愁颜!
太平缓而扬了面眸,倚在三郎这样一个昭著洋溢着男子气息所带来的厚实、安全的怀抱里边儿,忽而染就了一丝丝情不自禁。她眯了狭长的兮眸呓语轻吟,恰如一只被风雨打湿了皮毛的柔弱乖憨的猫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命了。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命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借典喻心()
她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显然这般醉意沉酣的情态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隆基将这个怀抱复而放得紧了一紧,睛眸微闭,一口长长的吁气吐纳开来,几近动容的感觉在寸寸体态之间蔓延。却无论何时都自有一种理性隐隐持着,一时辨不得千般心绪,只是让人觉的这个人他深邃稳沉。
嘈嘈盛世、杂杂人心,纷沓而至的事态如潮水一般袭来身上,最初的自性早已被滚滚的黄尘污垢就此掩埋、就此湮没,漠了人情冷暖、抛却浮虚市侩、笑了天地虚妄、吾心已狂……
“能给我再讲一个故事么?”怀抱里的太平很是享受此时这样一份恣意,借着酒醉后周身绵软软抽空了一般的软糯,反倒叫她身与心都好似有了一个彻底的舒缓,就此兮眸微敛、吐口盈糯。
隆基眉心微敛、灼灼的双目定了一定,即而唇畔勾了浅笑:“好啊。”喉咙轻动,他顺势又将太平搂了一搂,这般亲昵的姿势似乎是极顺势的,虽是一男一女、一姑一侄之间,却莫名的看在眼里毫不觉得有什么违和,“就讲上次我们在感业寺里……经年前未讲完的那个窈娘的故事。”言语间心中沁出一脉暖意。
这话听得太平忽而起了百味,关乎感业寺、窈娘,便不得不令她想到那个堪堪走远、再也回不来了、却又仿佛还在身边从未离开的人……她的来俊臣。
但话音起落,她还是颇有些僵硬的牵扯了唇畔,敛眸微微的笑叹一声:“这个故事啊,已经讲了这样久了呢,都还没有讲完。”
其实太平此时此刻的心之所系,隆基亦如是。毕竟他们三个自小便有着一段情义,感业寺里的日子、那些静好又明媚的单纯时光,终归还是会有一些动辄不移的东西沉淀于骨、蕴藏在心在灵魂深处里的,终归是忘却不了、涣散不得。
所以隆基话才出口便依稀有些后悔重提起这样的话茬了,不过提都已经提了,说出的话一如做出的事情一样全都覆水难收。他便只得强持着唇畔笑意,颔首顾向被烛光微微刷洗了一层暖橘色彩的太平的面孔,音波沉淀了下来。
这是带着几分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