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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须臾的意外,之后也就平了平心,侧目对着佛寺里立身行礼的僧侣们飘了一记不屑的眼神儿,即而也就没再继续坚持,顺应着隆基半推半就的这么走了。
长安街上人流熙攘,无边的繁华是大唐素来的固有,无论是神都还是长安,这样的繁华与喧嚣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太平看起来心情不大好,退了侍奉左右的随从,就只这么跟着隆基两个人行路散心。
一缕温风柔柔扑面,二人挺拔纤美的身影一路行的坦缓从容,有如织的流光自天边云层的缝隙里洒下来,倏然便耀的衣袍、裙袂之上绣绘的金线泠泠起了一阵波光。
穿行于一道比之长街尚算僻静的小胡同,隆基足步未停,倏一侧目,极随性的开口轻轻:“你越来越高明了。”声息淡然的像一阵过树天风,却又分明带着一股琉璃样的透彻。
闻言入耳,太平心中一定,倒是并未对隆基这话生就出怎样的诧异。她亦侧首看他,原本僵定且负气的面孔这时忽而勾唇一笑:“高明?”音波并无半点儿愠恼,意味却明显蕴含良多,“我哪里高明了,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斤斤计较、只爱钱财且贪图便宜的人,连一点儿小便宜我都不放过呢!”原本是自我贬损的一句话,但被太平这样的神态、语气如此衬托着,倒怎么都像分明是在随意戏谑、并不曾当了一回事儿去的样子。这与她自晨时便据理力争水碾时的那份跋扈,可谓相当之不符合了!
眼见太平这样的回复,隆基并无惊疑,如是随性自在的点了点头:“嗯。”口吻与他面上的神色一辙无波无澜,“你这场争抢水碾的戏,导演的委实不错!”一语道破的玄机,就这样顺势平静的言出来。
这样的话若是旁人听来,定会觉的是何其无端!临淄王此言委实大有驴唇不对马嘴之意!但在太平听来,内心却没有涌动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早知道三郎能看出自己真正是在做什么,太平一双明眸潋滟着盈盈波光,看着他忽而笑了。
隆基亦将唇畔一道温弧扯开,二人相视一笑。
是的,太平公主争夺水碾最终未果,她合该是气愤难平的。但其实她只是在表面做出怎样怎样生气的样子,却是暗暗的松了一口长长的气!
她是有意的,隆基说的没错,这场戏自始至终就是她一手策划并参演而出。她此举就是为让中宗李显看到,这样一位表面富可敌国、声威赫赫、着实光鲜的公主,其实内里并无半点儿可以称道的势力!就连一只小小的水碾她都是争不过的。
自古以来,为皇为君者最忌惮的一等大事便是臣子的势力大过自己!如是,时今声威权势加身、资产封户厚饶的太平公主自身光芒着实显眼,以至她时今也不得不学起了韬光养晦、以及女人天生便合该有着的一种本能……示弱。
即便李显不信,即便没有人信她连一个水碾都争不过,但她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借此契机给了李显一个表明心迹的暗示。她在告诉自己那位做了皇帝的兄长,她并无野心,她请他放心。
倒是是有多累,累身还是累心?又或许两者都有?看着眼前笑颜翩跹、却又何其无奈的太平,隆基蹙眉,却一时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又能说什么?太平时今奉行之道,不也正是他父亲李旦一直以来从未摒弃过的处世之道?活在这个世界上,每行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是何其艰难!似乎一直以来始至时今,就没有一天当真是顺心如意过!
何其无奈呢!这样的无奈呵,不知又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结束?
。
暮晚时分,天色渐渐染就了宣纸泼墨的阵仗,便连天幕都似乎比白日里压的愈发的低沉。
大明宫中,宫娥素手托着铺垫了红绫子的果木盘,绕着幢幢华殿回廊一圈圈的走,边将盘中盛放的香榭漫空里挥洒。
于是整座唐宫在入夜之后便又被浸染在一脉熏香里,这袅袅的气息穿堂过室的蔓延入每一丝缝隙、角落,如无形的馋舌攀爬逶迤,将本就烛影溶溶的慵懒景致更烘托的恍如陷入一尾游鱼的梦寐。
灿金色的寝宫内室,一席龙袍覆盖之下那心力疲惫的帝王尚没有入眠。他就那样倚着几案、背靠绣屏,抬起的手臂单单撑住微烫的额头,良久良久保持着这个姿态,不发一语,只在偶尔的时候徐徐然叹息一声,明显是在暗暗生闷、暗暗发愁。
韦筝见李显这个样子,也不敢冒然惊扰了他让他更加不快,便足步轻袅的自一侧帘幕后悄然过来,低声吩咐侍立一旁的宫娥去为皇上准备安神的羹汤后,才又慢慢过去,俯身抬手自他身后圈住了他的肩膀。
李显只觉肩头一暖,那飘渺恒长的神绪倏然一定,极快回神的同时也感知到了妻子熟稔的气息。心知是筝儿,他抬目看她一眼,疲惫的面孔便浮起一脉安然的神态,似是松了口气一样。
“陛下,又是在为怎样的事情扰心至斯?”韦筝便在他膝上坐下来,绵软的小手顺势帮他按摩上了太阳穴,徐徐启口间思绪也在不动声色的转动开来。
感受着妻子水一般温存的抚慰,那可亲的感觉从来都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焦心的皇者倏然便觉的原来浮生是这样的美好,岁月是这样的充满诱惑……有她在身边,只一瞬间,他倏然便忘却了所有的忧烦、卸下了一身凛冽的防备,次第沉沦在她这一条香气袅娜的河流之中,甘愿一点点被溺死也是好的!
“没什么。”心境有了安然,面目也就跟着柔了起来,显启口却又没忍住叹了口气,“还是一直以来便生就出的远瞩之忧啊!”是时宫娥已将备好的果汤端了进来,显示意她放下之后又将她遣退,言语落定时顺势执了勺子将羹汤舀起来饮了一口。
韦筝便止了为他按摩的动作,初一闻言便心口微定。
即便显这话只说到这里,但已经不用再往下说。对于显的忧愁,韦筝亦是明白。
归根结底皇上这一桩心事、当然也是与皇同体的皇后的一桩心事,其实就是因为自打登基之后便是弟妹强势、官员大臣各自分派各怀有异心,主弱臣强之下李显这个皇帝之位始终都觉坐的并不稳当!
原本这个局面是一早便预见到的,但真正使李显竟日连夜没个着落的其实是,局面不稳便也罢了,偏生他又没有自己可以扶植的心腹!
时今中宗已是第二次登基为帝,这中间不知隔了多少个动荡的年头!早年前他在长安城中那些旧部时今早已七零八落,且他一向信赖的韦皇后娘家也已无人。
那还得从房州流徙时说起,莫不是苍天定数的!当初李显与韦后被废被流,韦后娘家也跟着潦倒败落。韦后有一胞妹,生就的光彩照人、娇艳淑丽,初初长成时偏生被一个山野土匪给盯了上!那土匪求娶韦二小姐为压寨夫人,韦家乃是名门,且又有谁愿把女儿嫁给一个土寇流匪?韦家二老自是不依,却就这样,满门便被那土匪尽数杀戮、死状惨烈至极!
悲剧远不止那些,那直接导致了李显时今登基之后,无法再如初次为帝时那样扶植妻子的娘家人,因为妻子娘家已经委实没了可用之人!故而他登基之后一直都在面临着的一个局面就是,眼睁睁看着臣子、弟妹的势力竞相盖过了他这个皇帝去,而他却只能就这么在一边儿眼睁睁的看着,是当真没有一点儿遏制其势的法门呵!
原来不曾登基时,那日子过的瞻前顾后吊胆提心;而登基之后,这顾虑重重、忧烦生怖的日子也远没有如想像中恣意到哪里去!
果然人活在世横竖都是受苦遭罪的么?呵……
丈夫的全部心事,韦筝这个做妻子的可以全部解意。虽然亦是无奈,但只要彼此两个人默默然守在一起,只就这么守在一起,便似乎那所有的事情都会生出突破死局之法,一切黯淡的日子似乎也都不再黯淡了!这或许就是感情坚韧的夫妻之间独有的一份默契吧!
有妻子在身边,即便显这飘了两年的幽幽心事仍旧不能有着落,但他就是觉的莫名安然。
韦筝定了一定,或许是今夜烛影摇曳的太温柔、又或许是今夜天风撩的太缱绻、更或许是朗春的生机唤醒了她内里一段敏捷的情识,就在这倏然间,她内心深处忽有一脉灼亮灵光闪烁熠熠!
“陛下!”不失时的启口,筝儿抓住了这一星半点儿一闪而过的灵感,那坚韧的心骤地横了下去,启口唤了李显一句。
显应声倏然抬目,一下子便对上了妻子这痕沉淀如许的目光。
他心念一定,自妻子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种别样的蕴含。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扩势力·寻风窥势急筹谋()
而筝儿并未迟疑太久,四目相对间定定的启口接过前话:“你可否还记得当初在房州时,曾于月朗星稀之夜里动情的拥着臣妾,对臣妾发过的那些炽热誓言?”声音虽轻,但内里这份厚积薄发的沉淀感呼应着她的烈性,致使任何人都不能够轻易便将这样如火、如吞炭的烈性随意的忽略去。
“记得,怎么能够不记得!”就这样,显轻易的感染了韦筝的情绪。他倏然只觉周身似火若灼,抬手一把便握住了筝儿微微沁凉的一双玉手,目光看定她坚韧深情的眉梢眼角,内里已然动情不迭,“朕说过,一旦往后可有翻身之日,定让皇后过上最好的生活、让皇后随心所欲不做任何限制的活在世上!”
那是他们之间最苦最难,却也最坚韧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呵!房州的星、房州的月,那段房州不愿抹去也委实无法抹去的一段过往,还有房州时他拥着她曾许过的一个又一个满是憧憬、与真切感动的灼热誓言!
他记得,他当然会记得。并且他不会忘记,也一定会履行!
缪缪清风充斥了开阔且有些浮华空幽的周遭,烛火跃荡,泠淙微影骤然一下扑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