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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基淋了好些时候的雨,加之心情本就复杂、心里积压着许多事情的缘故,回了寝宫之后便不大舒服,到了夜半时便发起烧来,烧的迷迷糊糊。
这样一个健朗的人一下子病倒,不怕久病,就怕这病来如山倒的突然一下子!虽然只是看似不怎么严重的风寒之症,可病去如抽丝,委实不知道又得养多久才能康复。
太医急忙来为皇上问诊,之后开了几副药,吩咐人去为皇上照方抓药后喝下。虽然高烧有了渐退的势头,可依旧病的昏沉。
太上皇李旦搁置了手头的事务亲自来看隆基,见儿子昏昏沉沉的躺在那里,心中未免心疼。不过皇后守在榻旁亲自照顾,倒又令他倍感欣慰。
二人出了内室,李旦细细问起隆基为何好端端突然就病倒,皇后的眉目间便染就了许多感伤的味道。
她退了旁的宫人,与李旦落座下来,徐徐的向自己的公公诉起丈夫这经日以来所身受的处境、那一重重无形的压力与无形的折磨……在她心里,始终认为李旦是隆基的父亲,父子之间当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且这个女人有着委实玲珑的心思,她动了些许脑筋,可巧这不是皇上卧榻染病么,她便想着要借这个机会干脆将计就计演一出苦肉计,好令太上皇心软、好让皇上收回本就不该分离的皇权!
可李旦又是什么样的人?对儿媳妇心里的小算盘,他如明镜般看得清楚!到底是还年轻、又是妇道人家,这堆叠在眼前盘枝错节的复杂局势,她又岂能看得懂、看得明白?
李旦不是个贪权的人,他之所以按着太平的提议独揽了这军国大权、看似架空了李隆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得不稳住太平,因为在妹妹与儿子这屡次的斗法之中他一直都在走平衡路线,最后传位给儿子便等于是彻底心向了儿子抛开了妹妹,那妹妹心里的憋屈和恨意是可想而知的!那么,妹妹提出的建议他便不得不考虑、不有所偏向。不然太平一下子被逼的急了、狠了,若是对他们这对父子动个不知道什么样的脑筋突然发难,就算他们招架的住也是元气大伤!
这些放在心里的话,李旦觉的隆基该是能够体会到的。至于媳妇这里,能不能体会其实也未必就那么重要,交心的话他总归不能见人就说。
旦默默的听着儿媳妇将那些郁结逐一诉完,他颔首微微,抬目时眼底沉淀了一重深意,这般语重心长的道:“朕连天下都给了三郎,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声音不重也不轻,却分明是欲盖弥彰。
皇后一定,她的反应和思绪都委实是快,自然听得出李旦的弦外之音。
李旦是在暗中告诉她,朕连江山大位都传给了隆基,这便是最大的倾向了!那么同样的,有倾向的一方就有大受损伤的一方,隆基的获利对应着太平的损失。
那么事后对太平有所倾向、有所补偿,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如果这维系的天平稍稍往哪一方偏的厉害,必然全盘皆乱、满盘皆输!
皇后的心口定了一下,倏然间意识到太上皇的暗中筹谋、还有自己的委实乱谋。
看来想要结束这混沌不堪的局面,当真是需要假以时日甚至从长计议的。也是,若真是那样简单的一件事情,皇上又何至于忧心忧神到时今这病倒的地步呢!
可这还不是全部,在王皇后心里依旧有着一丝隐隐的担忧。是关于太平公主的。
她担心皇上对那个女人,无论如何都还留有着一份余地;但有奈何,便不会下得了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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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知道皇帝病倒的消息,那纤纤的心远没有旁人所猜度的那样释然且舒畅。相反,她深深的疼了一下,即而没能禁住的来了寝宫探看隆基。
却堪堪的撞见了这位王皇后。
太平的丰姿卓绝是无人可比的,但王皇后心中对她存着莫名的气焰,虽也怵怕着这位凛冽锋芒的公主,但眉目间噙着的一抹冷然神色却那样让人犹坠冰海。
可在太平的眼里,这样一个女人又何曾能入得了她的眼去?她心中提着一口气,也没计较皇后对她不紧不慢的行的这个礼,甚至那软款的妙眸看都没去看她一眼,径自抬步向寝宫里走。
在路过皇后身边的时候,见她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太平心中不免便起了个玩味,却氤氲了一丝好笑,那花一样的面孔沉了一沉,旋即抬手,对着那皇后一把便拨了开。
王皇后没想到公主会给自己这么一下子,下意识借着那一把力道相侧一偏,身子便靠上了旁边一根盘龙的柱。待她下意识收了念头转目再看时,太平已经悠悠然行入内殿,那抹艳丽的身影在阳光下熠熠一动,华盖上以金线描绘的孔雀栩栩生光,不加收束的锋芒与逼仄生生的灼痛了人的眼睛、耀了这一座沧古雄奇恢宏大气的盛世大明宫……
第二百四十章 下辈子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太平一路径自入了内里的小室。她不喜人扰,便抬手退了旁的宫人,径自落身绣墩、守在榻前,极安静的看着隆基。
歇息了这一阵子,隆基渐渐觉的好了许多,身上也感觉并不那样酸疼,但精神还是不大好。他感知到是太平来了,说实话,那心境是根本就不该的、前所未有的平和。这个女人来看自己,其实他该心如泉涌起伏难歇的……难道不是这样么?
又或许是病的已经太昏沉了,故而失去了心如泉涌的力气,这也是有可能的。卧病的人那份心境,其实如濒死的人那份安详多少都有些共通之处。
帘幕微动,太平抬手将那轻纱的黄色绣帘挑了开,旋即又挽了个结于一旁安置好。微光中瞧着隆基那张出落的一年比一年英武、俊美的面孔,她那颗纤纤的心猝地便柔了柔。
他醒了,可眼中的神光没了素日里那份锐利,躺在那里静静的,倒像极了一个返璞归真、稚嫩单纯的孩子,无论是神情还是面孔都是那样柔和,看在眼里也都是那样的纯净无邪。
太平想,她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所谓相由心生,当内里这心思不再被勾心斗角、明谋暗谋所牵绊,那每个人都该是这样澄澈而干净、看起来不染纤尘。
二人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平和着神色与口吻闲闲然聊天。
“你病了。”太平凝眸时秀眉一蹙,声色浅浅的,听不出有什么语气。
隆基目光未动的看着她,如是淡淡然接口:“是啊,病了。”
二人的口吻、神情听来看来都是那样贴近自然,倏然便生就了一种错觉,似乎并不是两个人在一来一去的说着话,似乎那是脱离了肉身的羁绊、出离尘世的灵识间他心自通的交流。
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本来也就有着一些默契,那一点灵犀存乎在心、那神色间一抹无声的会意,有极多的时候,都是不消言语的。
太平那颗心在逐次向下沉淀,倏然间很没防备的揪疼了一下。看着榻上神色尚未恢复的男子,她勾唇忽而浅浅的笑开,这笑容有怜惜、也有无奈、还有些不知是玩味还是自嘲的神色流转其中:“多少年了,似乎都不曾见你病一病的。”音波含笑,那娟秀的眉弯也跟着舒展了些许。尾音又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隆基心中微微波动,这样与他面对着面平和着心境聊天,所滋生、所铺陈出的氛围使人身心都是那样安逸,他忽然开始贪恋这种感觉,想要守住这种感觉。这片刻的静好显得那样弥足珍贵,使他害怕,怕自己不知不觉一个不经意间就打破了这浮世清欢、这偷来的片刻安详。
他亦笑笑,敛了敛眼波,即而看着她:“人不是铁打的,该病的时候,自然就病了。”
太平才展的眉心又一次下意识蹙起来:“怎么病的?”颔首颦眉,这次带着昭著的关切。好端端的就病了,却是有多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因为她的缘故么?
她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同样,他如是。她的内心深处不愿伤害任何人,特别是不愿意伤害他;她相信他也是如是。这一切她希望他明白;而她对他的心思,亦是明白。
只可惜啊,即便是这看似浮华退尽之后、归于恬淡的敞开心门,也只能维系短暂的一刻。待过一会子太平离开皇上这里、出宫回府去,那时候无论是太平还是隆基,便又都会不约而同的回归到先前的独对境界。逃不开的是命;而躲不掉的,从来都是这一颗倔强且不甘的心……
隆基徐徐然接过她的话,眼底的神光亮了一亮,定定的凝在她盈盈的眉目间,极认真的看着,一定就再也不移开:“昨晚,朕看了一晚上月亮……”兴许是元气还没有恢复,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轻,像一阵风一样。
细微且温柔的声息潜入耳廓,带的太平心里一涩,又是那浅浅微微的幻似悸动的疼。她侧了侧首,张口须臾都无力再言出些什么,许久后就显得如是失魂落魄:“你真是个傻瓜!”呢喃念叨,声色愈发软款,盈眸却下意识的与他错了错开,“昨晚下着雨呢,哪里能有什么月亮!”如是涩涩的,到了最后有些沙哑。
隆基就这样看着她,静静的看,只这样忽然就觉的其实人生已经何其圆满。什么皇图霸业百年沧桑,就在这一瞬间,有她的一瞬间,九重高台顷刻瓦解,乾坤天地都尽数做了须弥消散!
“有的……”他缓缓,却极坚定。喉咙一哽,这话只能说到这里,再往后说就免不得会轻薄了。
当然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他的心思,她听的明白,从来都明白。
什么月亮在他心中,有她这轮月亮圣洁美丽?他痴痴的在那肆虐倾盆的大雨中立了一夜,就为了看一眼那天际的月,那如她一样的婵娟的月……
太平不说话了,抿了抿殷色的汀唇,探身为他掖好了被角。
这一瞬,这虽然微小却何其亲昵、又何其自然而然的动作,把周遭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