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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示意,俊臣也不多好奇于披香殿里此时此刻这样的繁杂凌乱,只是禀报于了武皇,言着皇嗣那边儿正要过堂时,突然有一个皇嗣身边儿平素聆曲之用的乐工站了出来,那乐工义正严词的指责他办事荒唐、且严肃非常的说自己常常为皇嗣奏乐,从未见过皇嗣有一星半点儿谋逆的心思啊!且,那乐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莫大的勇气,说话就剖开了自己的肚子,说是要把赤胆忠心挖出来捧给皇上看,以此来证明皇嗣的确是无辜的!
俊臣道,遂皇嗣那边儿此刻正是鲜血四溢、人的肠子肚子淅淅沥流了一地都是,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审理下去,臣一时不知该怎样拿捏主意,特躬身急急的赶过来请示于陛下!
算是契机么?这个时候来俊臣居然如此给力的做了这样一阵及时雨!来不及多想了,委身于地的婉儿头脑中灵光乍闪,那双濡染了深浓焦虑的瞳眸里重有了韶华聚拢成点。她扯了奋力扶着她的武皇那广袖疏袍,一连声儿唤的迭迭:“陛下,陛下陛下!”
“好了!”柔肠百转,武皇亦没有了半分迟疑,紧紧压着婉儿的失声急唤就此兀地启口喝了一句!
未曾沧海已枯竭,未曾珍惜已消泯;一个母亲尚且没能真正享受到子女围膝的那一种人间至真、至纯、至贵、至为浓烈的天伦之乐,便要亲手将这源于血脉起于灵魂深处因缘和合的一切亲手撕破!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其实自打武皇下旨传召来俊臣入宫审讯李旦的时候,她那一颗远比世上其她女人、甚至其他人都要坚毅果敢的心,便已经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最终这诸多感触交织在一起便只剩下涓浓的苦!
母性最原始最本能的那一份柔软、在这位旷世的帝王身上屡次与历事磨洗出的刚硬不断做着难分胜负的剧烈斗争!左左右右、僵持难定,她需要一个助力来推她一把迫使她就此做出最终决定!
她原本有三个儿子,都是她与高宗看护长大、倾心哺育的至为珍爱的孩子。但是岁月的磨洗总就这么在无意间改变了太多,人在这世上行走的久了就很容易便忘记了自己原始的初心!当登临高点后有一日蓦然想起、回头去看,却铮地一下发现昔日旧时光里的那一重重温情款款、言笑欢欢全都已经被充斥在猜忌与隔阂的牢狱之中,被冰冷的手段与血腥的政权所取代了!
这样的发现使人害怕,使人难以释怀,使人欲罢不能,使人禁不住便要苦笑着对那苍天产生这样的诘问……为什么,一切居然会变成时今这么个悲哀无逆且又回不到当初原点的样子?
下意识如此后知后觉的反观自己,武皇她的身边就剩下李旦这么一个儿子了!她先时与高宗一并视如珍宝的孩子们呵,弘儿早已病逝,贤儿早已因那所谓的谋逆不孝而饮鸩而去,显儿被她自己一纸诏书废除帝位并贬徙房州,旦儿……这个最小的儿子,唯一一个尚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啊!民间都有道“虎毒不食子”,她是皇上、是天子,难道真的还不如一个个疼惜儿子、呵护儿子的享受骨血至亲之欢的民间布衣们么?真的,真的便要就此如是决绝且不留半点转圜余地的置他于死地么!
那被权势礼仪等诸多欲望而织就出的一张大网猝然有了一道缺口,被这张劣性大网障住的本心倏然有了有如佛洗的救赎!
豁然一道灵光如雨后惊鸿般的簌簌便掠过武皇心坎儿而去,贴着最纯粹本质的一道灵魂……终于,那股与生俱来的母亲心性、心底里面那些残存并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消泯的天性的母爱,到底还是被铮地一下子便激发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武皇的身上,一层又是一层逐次递进、愈深愈浓……猛然惊觉,那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儿子!怀胎十月孕育而成的亲生儿子!亲手抚养躬自教导耗费苦心与血气拉扯至时今成长为顶天立地儿郎的亲生儿子!
紧临着生死边缘深渊万丈的一步之遥,终是在这一须臾间全然了解,原来有些东西当真是沉于五内、鸣于骨血其里的,就是强硬不彻底、也恨不彻底,就是抛不开、也割不断,就是……舍不得啊。
即便权势的荼毒如鸦片般如荼如蛊的魅惑心魄,也是依旧如斯!
“苦了你们了……”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似乎一瞬便已横亘跨越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沟壑。武皇抬首阖目喃喃一声长叹,旋即慢慢扶起地上的婉儿,复而转眸面向来俊臣,命他即刻停止对皇嗣李旦的审讯。方才那喃喃的一道呓语,却不像只是对着他们两个人说的。
游。移的光与花树的影子乱却了散散的帘幕,包裹着剪不断的天光流艳、绕着袅袅青烟香鼎一起熏染了这座本该安宁的披香殿。
是心累了么?经久挣扎,那些本就该是刻骨铭心的天性在骤然一下看通透、看明朗的同时,身子终于周身发软、昙然无力!武皇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已然立起了身子的上官婉儿此刻正缓缓将心绪做了平复,却倏然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方才都是在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不过又似乎不太重要了,因为合不合时宜、该不该说与该不该做,她都横竖是已经做了。不,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顺应心意水到渠成,如此而已。
她没有违逆了自己想要保护李旦的初心,也是在那至为关键、至为紧要的危急关头她才倏然一下看明白了自己的初心,不,似乎是看明白了自己的本心吧……原来在她漠漠无情的皮囊之下,居然掩埋着如此一团滚烫而炽热的心火、一个如此执着痴迷的信念,对李旦的信念,只对他这个人的信念!
稀薄的天光筛筛入室,婉儿缓缓侧首,凝了眸波于这一派骤然的沉寂里去认真的端详起了无声的武皇。
她见武皇正背过身子似在赏看眼前一道绘着百朵牡丹花的华美屏风,又似乎这分明就是背光将心头那湍急的情潮做一个不动声色的掩饰。
同样在这一瞬间,婉儿忽有一种为李旦而欣慰、也为武皇而欣慰的由衷的礼赞感,这样的感觉驱驰着她下意识想要匍匐身子顶礼膜拜!
原来李旦的坚持是对的,自己的坚持也是对的。原来本以为武皇早已不能算是一个女人、早合该是冷目一切无情无态;却在那样一个千钧一发的紧密关头、在那最重要的一倏然里……豁然醒转,蓦地发现,什么无情无态无人无我,其实根本都是无法舍弃无怨无尤!
第一百零七章 肆夜当酒()
待到漫天青丝化为三千丈白发,又是不是真的会催长出那“似个长”的缘愁呢?
婉儿这样思量着,捋了一把墨绿色的云袖,袅袅的莲步在是时停住,将身倚着月形的拱门、漠了眸子往里边儿淡淡的望。
若得白发三千丈、红颜凋朽成灰烬,她希望自己要么早已死去不在、要么不要继续这样孤零零的漂泊辗转无所依靠……这么甫地想到了这一处,她忽有些鼻头发酸。但情态还是及时的收扼了住。
院落里有紫的纱鹅黄的幕合风荡漾,碧绿的纤草与火红的榴花在她身后烂漫的铺陈成一大片繁盛的好景致,相辅相成的愈衬托的这整个素淡微冷的人显出一股子出尘独立的谪仙气韵。
确实,婉儿通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逼人的仙风,那是无论如何都濡染不得一丝烟火气息的不可亵渎。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身处在这个世界欲望最多、最肮脏的地方的人,居然会拥有着至为干净且冰漠的仙灵气韵,这却又是个怎生荒唐滑稽的道理?难道当真是物极必反么?呵,谁又能知道。
感知到身后有一道虽冰漠、却藏不住眼底灼热火光的目光正定格在自己身上,似乎婉儿的气韵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最及时感知到!李旦心头一动的同时猝地转身回头,无边的风声卷了柳絮萧萧的漫空而下,被涣散的离了枝头的萎顿夏花一起漫溯,在虚空间交织成一道柔软的粉红色春网,笼罩着这个清俊拔尘的身影。
果然他没有失望,他看到了他的婉儿。
旦唇畔挂着一道浅浅的温笑,微定后迈步行前,那样坦缓、不乱纹厘,似乎不久前那一场才结束的关乎性命的困扰、至为强烈的浩劫并没有对他生就出多大的影响。他就一直一直行到了倚着月门的婉儿近前,与她相隔了一道咫尺的距前:“你看……”且言且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婉儿,见她菡萏的面孔挂着几点未干的泪痕,蓬松的墨发疏疏的绾了个简单且凌乱的髻,想必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样子,“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不由蹙眉。
方才从几个贴心的宫娥女婢口里,旦也明晓了由头至尾大略是怎么一回事情,心里放空了般的抽。搐,一下又一下的抽痛和动容就要令他不能自持!
他又近了一步,上前去抬袖轻轻拂却婉儿面上星点的晶耀,即便心里对她心疼如此,出口的话句却是方才那般自若的镇定,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一切如常,他整个人依旧显得沉缓温和。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紫陌青门、雨魄云魂,原来若要断送这漫漫一生的所有憔悴,只消拼得几个浮沉的黄昏就足够了!
历经生死之劫之后这二人的再次重逢相见,这一次,婉儿没有躲。
她一任李旦灌了风的鼓鼓剑袖为自己将面上的残余泪痕尽数悉心拭去。不是不想躲,只是愿意醉在他能带给自己温柔安然的感知的臂弯之间,只是素乱的头脑还没有完全恢复素日里那清醒的自持,故而她此刻全凭着心念最原始的驱驰,整个人都是迟钝而麻木的,根本连一个神思浅动的反应都没有了!
心微动奈何情难近,生就在这一座华美繁茂的鼎鼎盛世,身处在这权利巅峰阴霾遍地的巍巍唐宫,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什么。是的,奢望,除却将这一颗心一个魂儿全然付于武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