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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督理当然知道危险,可长痛不如短痛,此刻的情形越是危险,他越要冒险把那个穷凶极恶之徒处理掉。一脚蹬开了叶春好的手臂,他纵身一跃爬出了天窗——一跃之下,他周身的关节一起爆发出了一阵酸痛,但这酸痛是可以忍耐的,倒是车顶的大风扑面而来,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一路匍匐着向前爬去,早年所受过的军事训练没白受,他埋头顶风,爬得竟也不慢。
爬出了十几米之后,他停了下来,隔着两节车厢,他感觉自己似乎是瞧见了个人。也许是人,也许是个别的什么东西,黑黢黢的,是趴伏着的一片影子。但他无需确认,举枪瞄准了那个黑影,他扣动了扳机。
子弹破空而飞,在车顶突出的通风口上打出了一团火星。这一枪失了准头,可那一团黑影子随着枪声忽然向前蠕动起来,显然是仓皇的要逃。
雷督理笑了一声,有点神经质,然而心中确实是涌起了狂喜——他不是热爱杀戮的人,难得会有一个敌人,能让他在开枪之时感到狂喜。
所以这个敌人真是该杀的,真是不杀不行的!
他对着那团黑影子又开了一枪,黑影子蠕动的势头似乎有所减慢,于是他激动起来,一边继续匍匐前进,一边第三次举起了手枪。可就在他瞄准的时候,有人从天而降,不但压住了他的身体,也死死攥住了他的腕子。
随即,叶春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带着哭腔:“宇霆,放了他吧!他要走就让他走吧!我们回去好好过我们的日子,谅他也不敢再来向你寻仇。他若真敢回来找你,我跟他拼命。”
雷督理用力扯开了她的手,对着前方又开了一枪,同时回头大声喊道:“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弄回去!”
后方已经上来了人,这人胆子大,敢在车顶上逆着风走路,正是尤宝明。尤宝明三步两步的跑过来硬拽起了叶春好,而雷督理随即也起了身,攥着手枪直接走向了前方那团黑影。哪知他刚走了几步,叶春好挣脱了尤宝明的束缚,起身追上去从后方抱住了他,同时撕心裂肺的对着前方喊:“跳!快跳啊!”
张嘉田——一直像一团黑影子一样蛰伏着等待机会的张嘉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向旁一滚,坠入了火车道下的黑暗之中。
雷督理对着下方一口气打光了枪中子弹,随即猛的转身面对了叶春好,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叶春好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巴掌,顺着力道向旁踉跄了一步,穿着高跟鞋的脚一扭,登时就往车下栽去。雷督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抓住之后,把她往尤宝明怀里一搡,同时大声吼出了命令:“停车!搜查铁路沿线!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18章 斩草()
专列喘着粗气喷着白烟,缓缓停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中。
卫队士兵纷纷跳下火车,沿着那铁道两侧向外寻找。尤宝明拿女人是最没辙的,这时就趁机把叶春好送回车内交给了白雪峰,自己带了半支卫队往远处走。雷督理手里换了一把步枪,则是率领了余下半支队伍搜查近处。
他这人怕冷、怕累、怕疼、怕苦,已经连着几年没有上过战场,如今他竟亲自提枪出马,足见事态严重到了何等地步。林子枫也下了火车,就见火车已经驶出了方才那一片石头山,铁道两旁已是坡度和缓的小山坡。山坡生长着深深的野草,盛夏时节,野草葱茏,能有半人多深。
他虽是跟着雷督理这个武人发家的,但向来以书生自诩,没穿过军装,也没摸过枪。这时他孤零零的走在草里,见一名勤务兵握着手电筒在为自己照路,便对他说道:“不必管我,你快跟着大帅他们找人去吧!”
勤务兵答应一声,扭头跑了。而林子枫面向火车停了脚步,也不再走,也不再动。远方有人晃动手电筒,遥遥的对着他喊:“秘书长,您那边没事吧?”
林子枫迎着灯光摇了摇手,表示自己这边天下太平。
至于身后不远处那窸窸窣窣的动静与喘息,他只当是风声。这样闷热的夏夜,应当有一点风。
风声越来越远了,他又想这人真能活,打成了那个样子,摔成了这个样子,还不死,还能动,还知道继续逃。
真是不得了。
远方,尤宝明带着士兵往回走。他们把火车前后都搜查到了,却没想到正对着长官座车车门的草丛里会有玄机。又因为一身白衣的秘书长一直醒目的站在那里,秘书长不出声,便可见那个地方绝无问题。
尤宝明往回走,雷督理也往回走。他们越走越近,风声越吹越远。逆着灯光,林子枫去看雷督理的身影。雷督理单手拎着步枪,一路走得气急败坏大步流星。林子枫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年轻——记得在他当年身体还健康时,他就经常这样行走如风,有时带着一点喜气,有时带着一点杀气。
雷督理和尤宝明碰了头,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开始了第二轮的搜查。林子枫在草丛里又站了能有十多分钟,末了感觉那蚊子的长吻已经刺穿裤管来吸自己的血了,这才迈步走上了火车,心想张嘉田若是在这一段时间里还不能逃生的话,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无用的庸才。无用的庸才,死就死了吧!
林子枫登上了长官座车,迎面就见叶春好坐在沙发上,单手捂着一侧面颊。白雪峰和个大丫头站在一旁,瞧那意思,大概在他登车之前,白雪峰和大丫头正低头安慰着她。忽见他来了,白雪峰朝着他苦笑了一下:“外头怎么样?”
他看了叶春好一眼,然后对着白雪峰摇了摇头,随即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厢。在窗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低头卷起裤管,开始去挠小腿上的蚊子包。
天要亮未亮的时候,他走去水龙头前,洗净了指甲缝里的皮屑血渍。隔着两道门,他听见了乱哄哄的人声,同时脚下一震,是火车继续开动了。
雷督理没有找到张嘉田。
这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活应该能见人,死应该能见尸,那么半死不活的一个大个子,怎么可能平白的就消失无踪?
这个问题既然无解,那他无可奈何,只好暂时作罢。气喘吁吁的走到了叶春好面前,他将白雪峰和小枝都推了开,然后开口问道:“这一路上,你看了张嘉田两次,对不对?”
这是事实,无可抵赖,于是叶春好点了点头。
“第一次你去见他时,把卫兵支出去了,和张嘉田进行了秘密谈话,是不是?”
叶春好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子,登时提起了精神:“我没有。我第一次到那里时,见那两名卫兵没吃没喝怪可怜的,所以才让他们去找点饮食,还特地嘱咐他们快些回来。你若不信,可以把他们叫过来对质。”
雷督理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姿态,深深的一点头,然后问道:“第二次呢?”
“第二次我根本就没见他。我当时想着,他再不对,说起来也是为了我打抱不平,可我既然救不了他,这样一趟一趟的过去瞧他也没意义,所以就只站在门外,问了那卫兵几句话,问完我就走了,这你也是可以去调查的。”
雷督理又点了点头:“他应该就是在你把卫兵叫出去问话的时候,从天窗逃了的。”
叶春好涨红了脸:“那是他自己狡猾,与我无关!”
雷督理听到这里,却是笑了一下:“与你无关?”
他伸手抓住了叶春好的旗袍领子,硬生生的把她拎了起来:“与你无关?”
他的声音变了腔调,又像要哭,又像要吼:“不是你碍事,我他妈的已经毙了他了!你说与你无关?你个吃里扒外的贱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随即他把叶春好往地上一推,抬脚便踹向了她的头脸。叶春好不是没见识过他动武,可如今这种程度的暴怒,她还是第一次见。她怕了,抬起一条手臂勉强护了头脸,她一边呜呜的哭,一边往后退。白雪峰也吓傻了,直到叶春好惨叫出了声,他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去劝雷督理:“大帅,您息怒气大伤身快要到家了,有话到家再说您的身体要紧”
他一边拦着雷督理,一边给小枝使眼色。小枝一声不敢吭,几乎是生拉硬拽的搀起了叶春好,也不管她站稳站不稳,护着她就往餐车里逃。
尤宝明远远的听见这边声音不对,但他向来不爱搀和旁人的家务事,于是转身去找了林子枫:“大帅那头是不是打起来了?咱们要不要过去劝劝?”
林子枫正坐在车窗边,等着看日出。听了这话,他站起身,扯了扯西装下摆,抹了抹衣袖的皱褶,然后答道:“我过去瞧瞧吧。”
然后他穿过几节车厢,走进了长官座车——在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听雷督理怒吼道:“把她关起来!”
白雪峰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大帅,太太她——”
话没说完,因为雷督理随即又吼道:“我没这个太太!”
林子枫听到这里,一言不发,悄悄的又退了出去。回头找到尤宝明,他摇头说道:“大帅两口子闹家务,不能管。”
尤宝明本来也不想管,如今听了秘书长的话,正合心意,当即开始装聋作哑。
天光大亮的时候,专列进站,雷督理一行人终于回了北京。
在卫队的簇拥下,他火速回府,进门之后先下令撤了张嘉田的军务帮办,并且派人去抄了张嘉田的家,同时让林子枫速拟一份通电,要将张嘉田的滔天罪恶昭告天下。而就在林子枫咬文嚼字之时,警察厅对张嘉田的通缉令也发出去了。
雷督理接二连三的发号施令,直忙到了下午时分,才告一段落。白雪峰彻夜未眠,可是雷督理不睡,他也不敢犯困。此刻见雷督理终于闭了嘴,他大着胆子,试着步儿,陪笑问道:“大帅吃点什么吧,从昨晚到现在,您是一口东西都没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