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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天佐这时坐起来清了清喉咙:“那个是我让他来的。”
雷一鸣看出虞碧英气色不善,但是当着虞天佐的面,他不便多说,只支吾着对虞碧英一点头。虞碧英已然听说了叶春好到来的消息,如今见了他这冷淡的态度,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她一直自诩潇洒浪漫,是花丛间的花蝴蝶,不会被任何一个男子捕捉住,可她这自信有个前提,便是自她十几岁知晓恋爱起,她一直是位美丽自由的阔小姐,既有年轻的活力,又有无尽的金钱,背后还有一位军阀哥哥做靠山,青年男子们见了她,真是只有骨酥肉软、自惭形秽的份儿,哪里还敢同她耍手段?纵是耍,不过三招两式之后,便也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她在情场上所向披靡,从无敌手,一直是随心所欲,想爱谁便爱谁,不爱了便将对方抛弃,所以潇洒浪漫得起来。可如今她对雷一鸣还没爱够,雷一鸣却先和他的前妻又牵连了起来,更可恨的是他那前妻并非寻常的黄脸婆子,也是一朵鲜花似的摩登人物,所以虞碧英越想越不痛快,方才便跑到了虞天佐面前,要将哥哥细细的盘问一番。哪知她刚盘问了个开头,雷一鸣就来了。
雷一鸣来便来了,她毫无回避的意思,把身上的呢子大衣脱下来交给仆人拿走,她在椅子上坐下了,又让仆人去给自己拿汽水来喝。虞天佐看了妹妹一眼,没敢管,索性直接对雷一鸣谈起了正事:“老弟,你这人不地道啊!”
雷一鸣在烟榻边坐下了:“我怎么了?”
“我那批步枪已经到地方了,你怎么不往外拿钱呢?你不把钱给人家,人家能把枪留下吗?”
“别急,我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给你办到。这些天我一直在筹钱,用不了三五天,那批枪就能到你的手里。”
虞天佐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直接伸手指他的鼻子:“好,我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后,你要是还拿话敷衍我,别怪老哥哥翻脸。咱们兄弟,什么都好说,唯独你不能拿我当傻子耍。上回巡阅使那事,你耍了我一次,我记着呢,你不能再给我来第二次了,听见没有?”
雷一鸣“扑哧”一笑,一边笑,一边扭头看虞天佐:“就知道你对我是怀恨在心,当初我问你生不生气,你还跟我装大方。”
虞天佐哈哈大笑,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再生气,后来不还是把你从天津接过来了吗?”
说到这里,他望向了虞碧英:“英,你回你屋里歇着去吧,刚到家,不累吗?”
虞碧英答道:“你有什么背人的话,怕我听了去?”
“唉,我跟宇霆说点正事,你听不懂。去吧去吧,我说完了就放他走。行不行?”
虞碧英站了起来,谁也没搭理,自己昂着头走了出去。而虞天佐这回伸腿向后一仰,很舒服的躺了下去,又说:“老弟,给我烧两口。”
雷一鸣见那烟具都已经是摆开了的,便歪在虞天佐对面,耐着性子去烧烟,又问:“你还有什么正事要对我说?”
虞天佐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把我那妹子支走。她听说叶小姐到你那儿去了,有点不乐意。”
雷一鸣歪着脑袋盯着烟灯火苗,不说话,只翘了嘴角无声一笑。
虞天佐翻身面对了他:“叶小姐能在你那儿住多久?”
“不好说,她弟弟和她闹翻了。”
虞天佐瞄着雷一鸣:“那你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就没想过再续前缘?”
雷一鸣收敛了笑容:“我和她,在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完了。”
“真完了?”
雷一鸣抬眼看他:“老虞,我听你是话里有话啊。”
说着,他把烟枪推到了虞天佐面前。虞天佐也盯着烟灯的火苗,吸烟吸得无声无息,浅尝似的吞吐着烟雾。及至吸完了一个烟泡,他推开烟枪,笑了一声:“我看叶小姐真不错,你真不要她了?”
说完这话,他抬眼去看雷一鸣,正与雷一鸣目光相对。
他因为现在不怕雷一鸣这个人,所以连带着也不怕他的目光,迎着他的目光,虞天佐又是一笑:“别误会,我可是个讲理的人,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懂。你要是还想要她,那她就是我的弟妹,我对她肯定是以礼相待,绝不做非分之想。你要是不要她了,我再——”他对着雷一鸣一挑眉毛,后头的话没说完,意思全在眉毛上了。
雷一鸣沉着脸:“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那个女人和你家里这些女人不一样,我都治不服她,何况是你?你来征求我的意见,也是无用。对她那个人,我说了不算。”
虞天佐说道:“不用你说了算,到时候你别管就是了。”
雷一鸣收回目光,冷笑了一下:“别做你那套霸王硬上弓的梦了,她背后有人,不是好惹的。要不然,你以为她当初为什么敢和我离婚?”
“谁?”
“张嘉田。”
虞天佐躺下来思索了片刻,末了抬头小声问道:“你那年收拾张嘉田,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雷一鸣抬手把他的脑袋摁回了枕头上:“你不用问那些,我只告诉你,她在娘家念书的时候,张嘉田就看上她了。现在张嘉田在她跟前,比狗还听话。你碰她一指头,张嘉田能杀到承德活吃了你!”
虞天佐听到这里,不言语了——他是喜欢叶春好,甚至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可让他为了叶春好发动一场战争,那他可不愿意。
毕竟他不是毛头小子了,这个年纪的人,干不出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了。
虞天佐不再提叶春好,收敛心思又和雷一鸣聊了一阵闲话。最后他躺在烟榻上打起了瞌睡,雷一鸣则是出了门去,直奔了虞碧英的院子。
虞碧英换了家常的旗袍,正对着镜子梳头发,见他来了,她虽然心中有醋意,但脸上并不酸酸的,依然做出了个大方的姿态,起身对着他点头一笑:“我还当你和我哥哥会有一番长谈。”
雷一鸣难得到她这闺房里来,此刻站在房内,就见这屋子虽然宽敞,但靠着一面墙摆了一张富丽堂皇的大铜床,床旁放着高高低低的西洋式白漆柜橱,另一面墙前是一架长沙发,沙发旁立着一副收拢了的屏风,临窗又有一整套梳妆桌椅,把偌大一间屋子占满大半,也谈不上什么规划和风格,瞧着倒是花红柳绿、热热闹闹。
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要谈的话,在你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谈完了。”
说完这话,他换了个姿势,又换了个姿势,最后将一只靠枕垫到了后腰。虞碧英坐下来背对了他,面对着梳妆镜,她从镜中见他像是坐得不舒服,又知道他这人像戏文里的张生一般,是个“多愁多病身”,得歇着就要歇着,便冲着镜子说道:“你若是累了,就到床上躺一会儿吧!在我这里,还要拘礼吗?”
她这算是对他顶天的厚爱了,哪知镜中的雷一鸣摇摇头,竟是不肯。这让她忍不住回了头,冷笑了一声:“怎么?要和我生分起来了?”
雷一鸣抽出后腰的大靠枕,另找了一只小的垫了上,这回终于坐稳当了:“我身上有鸦片烟味和药味,怕躺脏了你的床。”
虞碧英重新转向了梳妆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雷一鸣这话不是假话,她也留意到了,他——起码是在生活中——几乎没什么讨厌的地方。他没有牛皮哄哄的向她说过大话,也没有蛮横的大男子主义,总是那么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是和声细语,和她哥哥一比,他真是文明透了。
“那倒没什么。”她垂眼对着指间卷着的一绺头发说道:“被褥染了气味,换一床就是了,总不能让你这么干熬着。”然后她又回了头:“还是你本来就不想久坐,急着回家去?”
“我不急,回家也没有事。”
“没有事,可是有人呀!”
雷一鸣的脸上没有笑容,冷冷清清:“这样的玩笑就不要开了,对我和她的名誉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叶小姐?”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若是别人,你也不会问。”
虞碧英站了起来,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开这个玩笑了。你也不要当我是在吃飞醋,我自认为在恋爱问题上还是开明的,绝对不会因为你爱了我,我就不许你再去见别的女人。你若是有了新的爱人,告诉我就是了,也没什么关系。”
雷一鸣向后仰靠过去,闭了眼睛,轻声说道:“你看我现在还有余力去找新的爱人吗?我连你都要爱不动了。”
然后他睁开眼睛扭过头,对着虞碧英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在你舅舅家里住这么久,你回来了,我又要走了。”
虞碧英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走?你要去哪里?”
“想去趟天津。”
“送叶小姐回家吗?”
“她若肯和我一起走,那么我就送她一程。”
虞碧英沉默片刻,从沙发旁小桌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给自己点了上。深吸一口吐出一线笔直的白烟,她冷着脸对着前方发问:“宇霆,你是想要故意的躲我吗?”
“何以见得?”
“我刚回来,你就要走。”
雷一鸣起身走了过来,紧挨着她坐了下去:“你哥哥方才对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虞碧英转过脸来望着他,而他夺过了虞碧英指间的香烟,自己也吸了一口:“我去天津,想法子弄些钱回来给他。这事不能拖了,我也真是没办法,要不然,谁乐意让人指着鼻子逼债呢?”
“我哥哥要你出多少钱?”
“七十万。”
“你能出多少钱?”
“不到五十万。”
“你去天津就有办法?”
“我在天津还有一所房子,还能值个几万块。”
“哪能为了这种事情卖房子?”
“该卖就得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