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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胜男有点害羞的笑了:“是的,他说戏园子太乱,空气也不好,不许我去。”
雷督理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一件小小的旧事:“我让你没事时到我家里玩玩,怎么不见你来?”
林胜男支吾了几声,声音细细的,像是雏鸟,弱得连句整话都答不出,幸而旁边有人替她做了回答:“大帅,舍妹有点小孩子脾气,您虽然是这么说了,可她还是胆子小,不好意思去。”
雷督理一回头,看见了林子枫:“你跑哪儿去了?”
林子枫答道:“刚和参谋长在一起。”
“妹妹都不要了?”
林子枫笑了笑,伸手一拍林胜男的肩膀:“起来吧,别再打扰大帅看戏了。”
林胜男刚要起身,雷督理发了话:“坐着吧!要不然我也是一个人——全他妈的躲着我!嘉田呢?”
林子枫的手方才拍了妹妹的肩膀,这时也没有收回,而是顺势把妹妹又摁了住:“不知道帮办在哪里,我方才也没有看见他。”
他既是一问三不知,雷督理便不耐烦的向后摆摆手。林子枫见势,也不言语,直接退到了白雪峰那一桌,坐了下来。白雪峰给他抓了一把瓜子,但他不爱吃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只守着一杯清茶慢慢喝,偶尔向妹妹的方向扫一眼——妹妹和雷督理已经谈起来了,当然,妹妹还带着一身孩子气,一定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不过女子只要是有着青春与美貌,那么稍微蠢笨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
他希望雷督理火速移情别恋,叶春好那副西太后式的专横样子,他实在是一眼也看不下去了。
紧接着,他又想:“她不是也来了么?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他就去问了白雪峰:“怎么不见太太?”
白雪峰坐在这个好位置上,也不知道是为了看戏还是为了吃,嘴一直不闲着,听了林子枫的问话,他还得先喝一口热茶把口腔冲刷一下,然后才能腾出唇舌回答:“大概是去了化妆室卫生间一类的地方,不清楚。”
林子枫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然后也不说话,直接起身又走了。
叶春好并没有往远了走,还在这花园子里,只不过是迷了路。
她胸中烦恶,本意确实是想找到卫生间,进去洗一把脸,振奋一下。然而她对这宅子的格局完全陌生,眼前又没个仆役听差,想问路都不能够。偏在这时,迎面有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一人步履匆匆,却是张嘉田。
张嘉田抬头见了她,明显就是一愣,“太太”也不叫了,开口就问:“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叶春好勉强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可不能和二哥多说话,万一让哪个长舌头的看见了告诉宇霆,回家又是一场闹。
她心里想得清楚,行动上更是贯彻得彻底,一言不发,捂着嘴就跑到了路旁草地上——不跑不行了,单手扶着一株细瘦小树,她一低头,便是呕吐出了一口。
张嘉田看了,一大步也迈了过来,叶春好接二连三的大吐起来,怕弄脏了他的裤子皮鞋,伸了一只手想要推他远离,然而他全然不在乎,只急急的回头吩咐:“去,拿热毛巾过来,快点!”
叶春好自恃身体好,肠胃也是铁打的一般,万没想到今天会如此脆弱失态。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晚餐饮食尽数吐了个干净,她累得面红耳赤,依稀觉得是有热毛巾递过来了,她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非常的不好意思:“我这两天肠胃不舒服,方才大概是”她不好说自己是吃多了,所以慢慢的直起腰来,她终究也没说出个缘由来。
她不说,张嘉田也没追问,只道:“夜里风凉,那戏你就别看了,进屋子里歇歇吧!”
叶春好刚想推辞,可是眼冒金星的晃了几晃,她很识相的把那客气话收了回去。
张嘉田把叶春好领进了一间小客厅里。
叶春好重新洗了脸,漱了口,恢复了从容的仪态,只是眼圈有点红,是方才面红耳赤的残影。在那明亮灯光下,她抬眼看着张嘉田,看他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非要骑在沙发扶手上,坐没坐相,是个野小子。
野小子和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问她:“你是不是病了?”
她摇摇头:“我没事。”
野小子默然了,双手扳着沙发扶手的一端,越发显得胳膊很长,腿也很长,站起来不知道会有多高。低头看着地毯出了会儿神,他忽然望着叶春好,又道:“府里不是有现成的大夫吗?你哪儿不舒服了,就叫他们给你瞧瞧。你自己的身体,就得你自己当心。别人也没法儿管你。”
叶春好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张嘉田又道:“你要是喜欢看戏,我过两天把那帮唱戏的再叫过来,给你们重唱一遍。”
“我其实也不懂戏。”叶春好低声说:“只不过是凑热闹而已。人家说谁是名伶,我就好奇起来,其实看不看都成的,我并没有那种戏瘾。”
张嘉田又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挪到沙发上坐下了,把两只手端端正正的放到了大腿上:“多谢你今天提醒我,我这人不懂规矩,总是没礼貌。”
叶春好想要扼杀掉他对自己的所有情意,所以微微笑着,不肯承认自己的目的是要“提醒他”。
“我是怕二哥一时疏忽,惹得大帅不痛快。”她说道:“大帅现在为了国家大事,已经是殚精竭虑了,今晚既是来玩的,那就让他称心如意的乐一晚上吧。”
张嘉田点了点头:“是,你说得对。”
然后他状似无意的抬了头:“大帅今晚上大概是乐的了,你呢?”
叶春好站了起来,脸上依然是微笑着的:“我也很好。”
张嘉田看着她那张苍白的面孔,又问了一次:“真好?”
叶春好移开目光,轻声答道:“好。”
张嘉田也站了起来:“好,你好就好。”
叶春好下意识的迈步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不想再走——若是这样一路的走下去,就要走回到雷督理身边了。
她不知道丈夫正以着怎样的面目和心情等待着自己,她不是怕,她只是有点不想见他。
第74章 豆蔻()
雷督理自认不是个知识丰富的人,做学生时也不是好学生,所以如今来了个小姑娘来认他做老师,他便感到了一点陌生的兴味。
林胜男并非做伪,她是真不懂戏,若非认定了雷督理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也不敢这样冒昧的问东问西。可雷督理既然是问一答十,她也就大了胆子,一出戏一出戏的评论起来。
两人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渐渐沉默下来。片刻过后,雷督理扭头问她:“怎么不说话了?听出好儿来了?”
林胜男摇摇头:“不是的,我看台上那个老旦唱个不停,好像很有味儿似的,大概是很值得一听,就没有敢说话,怕扰了您。”
雷督理哈哈笑了起来:“他唱个没完没了,我也不爱听,但是又不能为了这个,不让他唱。”
这时白雪峰悄悄走了上来,给雷督理加了一件披风,雷督理又问林胜男:“你冷不冷?”
林胜男摇了摇头:“不冷。我知道今夜要在外面看戏,特地穿了厚的。”
雷督理摸了摸她的手,手一直攥着拳头缩在洋装袖子里,确实是暖和的,不但暖和,甚至还有点汗津津。摸过了手,他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和耳朵,脸蛋和耳朵可就冰凉了,于是他拿起自己先前扔在沙发一角的灰呢子军帽,扣到了她的头上:“给你挡挡风吧!”
林胜男被他摸愣了,愣过之后,见他若无其事的又望向了戏台,这才又想他大概是拿自己当小孩看待,并没有那种不好的意思,这才红着脸也转向了前方。军帽沉甸甸的向前压,挡了她的视线,于是她把军帽摘下来,用双手捧着低低的抛起来,再接住。抛了几个来回之后,她垂下头,仔细去看那军帽上的五色帽章。
就在这时,雷督理一拍她的膝盖:“好,这家伙可算唱完了。”
林胜男举目向戏台上望,看那老旦终于下了台,也觉得欢喜:“大帅,小兰芳什么时候上场呀?”
雷督理转向她笑问:“你也知道小兰芳?”
“我有同学看过他的戏,说他在戏台上很漂亮呢!”
雷督理抬起一只手,没出声,但白雪峰像个鬼魅一样,忽然就又出现在了他身后:“大帅有什么吩咐?”
雷督理答道:“让小兰芳赶紧上台,我等腻歪了。”
白雪峰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离去。结果不出片刻的工夫,台上这一出戏草草结束,那名伶小兰芳粉墨登场,果然是明**人,唱念做打也都超凡。林胜男先是盯着台上那金缠翠绕的美人瞧,瞧着瞧着,她小声对雷督理说道:“还是他唱得最好听,您看,台下的人都安静了。”
雷督理听了这话,却是忽然拍手喊了声好。他一喊好,旁人早就嗓子痒痒了,此刻像是得了允许一般,当即也此起彼伏的喊起好来,林胜男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大帅怎么这样淘气呀!
小兰芳唱过了这一出贵妃醉酒,又带着戏妆下了台来,专门的向雷督理行礼致意。林胜男看那小兰芳虽然是个男子,却对着雷督理一蹲身,请了个女子式的安,说起话来也是莺声呖呖,有种羞羞怯怯的女儿态,就觉得有趣,笑眯眯的只是盯着他看——看了片刻,她偶尔的一扭头,依稀看见周围站着的人中,闪过了个女子的身影,仿佛是大帅的太太——不过也不确定。
于是她便把脸扭回去,继续看雷督理逗小兰芳去了。
林胜男所看到的人影,确实是叶春好。
叶春好是慢慢的走回来的,错过了台上的好戏,却正赶上了台下的好戏。台下那专属于督理夫妇的座位上,有人取代了她。
她离开了这么久,雷督理对她毫无一点惦念的意思,身边坐着个花团锦簇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