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妁慈挑眉笑道:“还是说你们愿意把摔了的盘子赔上?”
她们摔的都是专供内廷用的官窑精品,随便哪个拿出去都有价无市。幸而当朝瓷器比历代都精美,宫里没有用古董的习惯,不然她们一辈子的月钱都不够扣的。
那人忙笑道:“扣月钱,扣月钱。”又作势抱怨道,“真是的,我们本来走得好好的,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一把,一时没站稳,这才”
妁慈看她们叽叽喳喳讨论是谁推的,很怕最后揪到阿珠或者阿玉身上,便又笑道:“好了,没什么好追究的。今日来客个个怠慢不得,你们眼神、手脚都利索点。若是中午做得好,我再给你们加两钱月银。”
一殿人笑着欢呼,小莉在背后道:“娘娘是不是对她们太宽厚了?我看她们比咱们府上的丫头还不收规矩。”
人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妁慈的祖父算得上权相,下人们更能狐假虎威,他自然要严格收束。苛刻家规约束下,邵府丫鬟仆人确实比别处的都规矩,规矩得死气沉沉,妁慈反而觉得过了。
何况这一殿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该莺歌燕舞的年纪,不闹腾反而不对了。只是小莉是长辈,她不好反过来讲道理,便笑道:“姑姑说的是,我记下了。今日过节,便先让她们闹一会儿吧。”
小莉又说:“也好。”她有些欲言又止,终于又说,“娘娘,阿珠阿玉两个丫头虽然不够麻利,却是您从小带着的,最知心知意。您真舍得把她们放出去?”
这事妁慈已跟她说过了,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只说:“她们与我情同姐妹,我不忍让她们在宫中蹉跎年华。此事还要麻烦姑姑了。”
小莉叹道:“你从小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人说柔能克刚,我只怕你人善被人欺。不过你自小有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妁慈笑道:“除了皇上,谁还能大过妁慈去?姑姑不必替我担心。”
——她当然不会说,日后第一个要找她麻烦的就是皇帝陛下。
经过一天一夜阴雨,中秋节这天倒是个大晴天。
只是一夜之间,秋意浸透,草木枝梢透出了深深浅浅的红与黄。斑斓的色彩映照在有些晃眼的日头下,竟比春日繁花盛放还要明媚,却又别有一种沉静淡泊。
妁慈用过早膳,回房梳妆,阿平在身后为她梳头。妁慈见她精神仄仄的,眼睛还肿着,想到早上见浚的作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对着镜子。
早膳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议论阿平和见浚的关系,说什么的都有。按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面对流言怎么也是先得意后忧虑,阿平却直接跳过这步,去为背后险恶胆战心惊,不能不说她过于聪慧和早熟了。
妁慈不由就有些同情她。她昨日说不怪罪她,背后已有安慰她的意思。她觉得以阿平的善解人意,应该听出来了,便不多言,只提醒道:“一会儿用冰敷一下眼睛,妆容也不要过于素淡了。”
阿平轻声应道:“是。”仔细给她梳好头,便行礼告退了。
秋日礼宾,妁慈换上一身红色立领团龙金凤衫,外面穿着真红色金翚翟大袖衣,搭配了深青色金累丝珍珠霞帔和金丝玉带。衣料全是云锦,金红青色的搭配,富丽典雅,光华灼灼。只是霞帔缘上珍珠缀得多了,有些沉甸甸的,然而跟凤冠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凤冠名义上是縠纱制成,实质上为了做出博山的效果,使用赤金打底的。上缀着六龙三凤、牡丹翠叶宝钿祥云,下垂着三对金缕博鬓,镶嵌了各种珍珠珊瑚翡翠宝石,加起来怕有几斤重。妁慈一戴上就觉得脖子都转不动了。
幸而朝贺时她只需在乾清宫大殿宝座上端坐着就行。
她这身打扮并不很符合规制,不过宫中由来如此,只要不是谒庙或者这种朝会场合,大都不会计较。妁慈不懂这些,也不多问,只由阿珠和其他几个尚仪姑姑把握。
外面见浚升殿的钟声和唱晓声传来时,乾清宫的朝贺便也开始了。
先是修仪林氏带着其余妃嫔进来参拜。她们在宫中浸淫多年,礼数仪容上都无可挑剔。跪拜过后,妁慈只按规矩与她们问答,走个过场罢了。
妁慈见修仪林氏已经大好了,有心跟她说说话。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她神色气质与往昔已大有不同。比起往日退避韬晦,倒有些冰冷犀利的意味。
宫里人说她遇着心魔,妁慈一直不信,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妁慈沉默着打量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由她来开导未免交浅言深、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修仪林氏家人已在路上,估计这两日便要入京,她也并不着急。
嫔妃之后,便是王妃公主皇室宗亲。妁慈虽不认识她们,却知道她们是自家人,也知道见浚召唤藩王入京的目的,便赐坐跟她们寒暄闲聊,说了不少场面话。她们大都带着礼品来,除了自制的绣品、封地特产的皮革腊肉,还有不少见新媳妇的礼品。妁慈第一次收到枣子栗子花生桂圆,听她们说着吉祥话,很觉得新鲜。还礼自然也破费了不少,终于明白为什么妁慈都拿着千两银子的年薪了,还需要田庄里的补贴。
寿王的生母寿王太妃也跟他一起回京,今日并没有入宫。几个王妃闲聊中说到寿王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没娶妻,正笑说要给他做媒,不知谁插了句嘴:“寿王太妃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咱们可不好多管。”
先帝大长公主闻言,接口道:“正妃我们不好插嘴,侧妃也不行?”她转向妁慈,笑道,“听闻昨日他遇着个佳人,色艺双绝,妁慈何不成全了他?”
妁慈一愣,眼神瞟到阿平那儿,见她面色霎时灰败,还是笑答:“皇姑热心肠,只是为难侄媳了——世间哪有弟媳给兄长说媒的道理?”
长公主款款笑道:“臣妾倒是忘了这一重。说起来,刚刚入宫,看到高夫人正拉着宰相老太君说话,像是有心请老太君保媒,不知要把闺女说给谁。”
长公主不是个爱热闹的,她开口说话必有缘故,因此众人纷纷跟着胡乱猜测,却都不说中。长公主便又道:“高相当初也是先帝的伴读,寿王跟在先帝身边儿时,先帝曾笑言要与他结亲家。因为是个玩笑话,也没怎么上心。只是高相家千金迟迟不嫁,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说完睫毛一垂,整了整霞帔,道:“虽说女方年纪大了些,但只要谦恭守礼,原也无妨。只是荣奴儿家闺女越来越不知轻重了。先帝见老太君都要起身赐坐,执晚辈礼,她却敢拉着老太君的手说话。知道的不与她计较,不知道的看了,岂不要说高相治家不严?”
大长公主与先帝、寿王的父亲是一母同胞,地位不比常人。她素来疼爱寿王,对寿王婚事也比别人关心些。高宦成身为当今首辅,能娶到他的女儿自然很好。可惜他的夫人出身不好——荣家祖上原是倡伎,凭军功脱了贱籍,后经商发迹,长公主自然瞧不起她。何况妁慈祖父的夫人原是王府的小郡主,论起来长公主还要叫她一声姑姑,高氏如此慢待她,长公主自是更加不忿。
若邵老太君答应保媒,少不得要与妁慈说一声,好让见浚赐婚。长公主在妁慈面前说这件事,自然是有心阻拦。
妁慈不好表态,只笑而不语。
幸而长公主知道今日妁慈有得忙,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退了。众人多以她为标杆,她一走,便也都跪安退下了。
第17章 刁难()
这些人都走了,朝贺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由太监唱名,尚仪引领着,命妇们按照身份地位依次进殿参拜。
妁慈本来就有心见识一下高氏,今日长公主又特地提起她,自然更上心。
第一遭进来的三个,便是内阁三辅的夫人。当中的自然是皇上祖父的夫人,左边是太师的夫人,两人都已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姿态沉静谦恭。只右边一个三十出头的模样,身形颀长,虽垂着眼睛,脖颈却挺得很直。想来就是高氏了。
她跟妁慈想得完全不同,相貌并不浅薄高傲,反而很有些冷美人孤僻不屈的气质。而且她美貌年轻得出乎意料,妁慈倒是无法想象她拉着妁慈祖父家的老太君的手说话的模样。
不过有母如此,想来高小姐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跟寿王也算般配。
她正想着,忽然看到外面颤巍巍走进一个矍铄的老太太来,进屋便四下打量,阿珠轻声提醒她低头,她却笑呵呵的拉着阿珠的手道:“闺女,你可真俊。今年几岁了,许了人了没?”
她声音不算大,只是殿里仪仗肃整,人人都恨不得凝声屏气,她的说话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妁慈偏了偏头,铃音轻声提醒道:“是兵部侍郎的母亲姜淑人。”
妁慈几乎失笑——她读史书时,总觉得阿廉无视场合随时转移话题的能力太逆天了,想不到渊源在这里。便笑道:“太夫人,阿珠今年十七,还没许人家。这屋里不好说话,一会儿吃酒时咱们再聊,可好?”
老夫人没想到上面坐着人,吓得退了一步,道:“原来娘娘在上边儿!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一殿人忍不住都笑出来。
阿珠引着她上前参见妁慈,从高氏身边擦过,高氏皱着眉,敛了裙摆侧身避让,像把她当什么脏东西了。妁慈在上面看得清楚,姜太夫人回程时特地剔了剔指甲灰搓到她水亮的缂丝鸾凤牡丹霞帔上,回到位子上一个人心满意足的偷着乐。
妁慈差点就没忍住笑场。
如果世间恩怨都能这么简单解决掉就好了。妁慈很喜欢这个老太太。
一时殿中命妇齐聚,齐齐跪拜道贺,妁慈给年长者赐坐,照例说一些场面话。她无需跟这些人套近乎,说完了便是赐宴。照例由宫人领她们去萃霞阁,她自己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