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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琰将她的长发挽起,手停在半途,仿佛耗尽气力,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由内而外,透彻心扉,于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冷冽透骨,两人的周身却偏偏有火光四溅。
青蓝色的火星子于空气中悬浮,斑斑点点,在这一室晦暗中,竟也璀璨如星辰。
火星凭空而生的地方,一颗颗的冰粒将其包裹,似盐晶一般,缓缓融化,却不见一丝水雾。
那星光般的火星子,不等擦起些火苗,就被无声扑灭。
此等诡异的景致,不禁引起众人另一番观望。毕竟,这比起上一出的男盗女娼,要罕见得多,有趣得多。
这要是传出去,就是谈资。
传闻中的刑天狱,任何灵力在其中都使不出来。在场诸人,竟无一人知晓,这些个星星一样的火星子,到底从何而来,有何奥妙。
千百年来,九州人间,从没有任何正史野史、坊间杂谈,记述过这样的奇景。
中容暗自震惊,却碍于情面,始终没有发问。
安宁觉得那火星甚是好看,伸手就要去碰,快要触及之时,公子琰突然从她身后出手,一掌袭来,飞快将其打开。
他明明在她身后,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出手,后发制人。那样远的距离,那样快的速度,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因为这一个动作,哪怕像中容这样的绝顶高手,就算出了这牢狱,将全身修为统统用上,恐怕都做不到。
而公子琰作为一个九年前重伤醒来、连走路都颤颤悠悠的人,他连半条命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有这般身手?
直到这时,他的双手还时有颤抖。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修为深厚之人。
若不说如有神助,简直连鬼都不信。
安宁尚未在惊愕中缓过神来,就看到公子琰的袖口像被点燃一般,迅速化为灰烬。而袖口下的肌肤,已经凸起一片手掌大的红肿——也不知到底是被火星烧伤,还是被冰粒冻伤。受伤处仍在扩散,不知要到哪里,才算是个尽头。
公子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继续替身前的女子束发。
他动作轻缓,对于方才发生的险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小心。”
那样的波澜不惊,那样的安之若素。
但是此时此刻,却再没一人敢轻视于他。
他的修为如何,身手如何,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更别提在场其余人等。
但这些对他而言,似乎都已成了身外之事。
他眼下所思所想,不过就是一个女子,不过只是身前这个女子。
她侧头,想要探查他的伤口,他却轻轻将她的脑袋摆正,示意她不必介怀。
他似受了不轻的伤,除了外伤,更有内伤——除了袖口处,他的嘴角也浸出血迹。
中容盯着不远处的那炷香,看它越燃越短,神色复杂。
安宁感到身后那双手抖动得越发厉害,几乎不能将一个简单的动作完成,只好将自己的情绪整理了片刻,平静开口道:“好不容易到了我大喜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能、不能让我看到一脸的苦大仇深。”
但事与愿违,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停顿,企图盖过微弱的哽咽。
“好。”他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火光跳动明灭,狱内越变越冷,而那女子的声音,却仍是暖得出奇。
忽然之间,安宁想起她父皇的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说,无论何时,都不能让自己太难看。
即使死,也得死得体面——这与身份尊卑无关,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方式。骨子里的傲气,使得那个人、那些人无论忍受着何等的糟践,都能一如既往的大气。
她突然开朗,复而又哂笑自己,竟然在这般狼狈的情形之下,谈什么取舍,说什么放下。
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直言不讳地问道:“公子可知我为何而来?”
“知道。”相逢若不是为了相守,那么就是作别,这的确不难猜。
她听得这个答案,觉得轻松,居然发自肺腑地说起了家常:“多年前,你与我说过,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实我后来想想,许多事情,皆是如此。”
公子琰不做应答,专注于将她的长发绾起。
他这个人,话总不是特别多,她早就习以为常。
“从今往后,你且走你的路,别再因我逗留,也别再为我回头。”她权当他是听进去了,接着说道,“该做的事就去做,该娶的人就去娶。这世上,能帮衬你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
言毕,她似筋疲力尽,终于闭了口,阖上双眸,不再指望他的反驳,或是应允。
以梳做钗,长发盘成髻,而那个盘发的人,一些声响也不再发出。
火光碎灭,冰粒消散。
空气中,竟没有一丝水雾,好像那星光般的奇景,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看走眼——那个人于她,不过只一过客,彼此错肩,终将远行。
“时辰到了。”香火燃尽之际,中容打破沉默。
他不冷漠,也不残忍,可是在这两人面前,他得率先来个了断。
安宁真如自己所言,说到做到——此刻,她见甲兵推搡着公子琰出狱,真就坐在一旁,一点也不掺和。
她可能正在思索,该到哪儿去找面铜镜,看看自己的新发型。所以当人群闹哄哄地快要离开时,她还呆在那里,像是失了魂。
尽管她也在被勒令带走之列,但没有人敢动她。
若不是还有中容在场,她的一切行止,只怕真的但凭个人喜好。但是中容既然在,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中容不是公子琰,他绝对不会无时无刻、无条件地由着安宁的性子来。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走了。”
他已经懒得叫她的名字。
要说今天以前,他对她还有几分少年时的执念,那么现在,那执念也随着那人的一晌**,变得荡然无存。
第一百三十七章 礼让在先()
他对她,仅仅剩下因失了脸面而生的愤恨。如果说还有些别的情感,那也不过就是一些无可奈何——因为安宁的身份特殊,她关系到两国的外交政治,他不便将她过分处置。
安宁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她摇了摇头,笃定说道:“我就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去。”
“你必须得去。”中容拽住她的手腕,用一种几近危险的口气说道。
准确地说,他用的动作是“捏”,因为安宁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被他握住的地方,几乎快要断裂。
他的愤怒,可能都发泄在了这一拿捏的力道之中。
说来说去,这场比武他就是比给安宁看的。他像雄性动物争夺配偶权一样原始又拙劣,她却表现得毫无兴致,这难免让人怒不可遏。
安宁似料到他的不满,立马改口道:“好,我去。”
不等说完,她就往公子琰身边凑去。转变之快,简直就是在用肢体语言宣示:姐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中容手腕向里翻转,一把扯过飘飘忽忽的安宁,怒极反笑道:“正中下怀?”
“有这么明显?”安宁眨巴着眼睛,笑得不尴不尬。
他继续把她往身后拽,直到公子琰离开二人视线,他才又开口道:“你必须去,但是也必须跟他分开。”
安宁打的什么算盘,中容好像也清楚得很。
很明显,他也看了出来,安宁此番举动,无疑就是想把公子琰引渡出狱。她自以为只要出了这狱门,一旦灵力得以施展,公子琰指定会被人救走。
中容却是笃信,即便没有刑天狱做保障,他瞻部精兵良将,就算来几个神通广大的江湖毛贼,也断然不可能从重重守卫下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劫走。
除非,胜神大举压境。
但后者在他看来,绝无可能。
因为早在半个月之前,燧皇就知道了公子琰的下落,他如果要报仇、要劫囚,肯定早就行动了。然而事到如今,燧皇不仅按兵不动,他简直就当没听说一样,连个屁都没放过。
公子琰现在于燧皇而言,他最大的价值,无非就是牺牲。
这简单的道理,明眼人基本上都看出来了。
他见她哑口无言,好意提醒她道:“别把别人都当傻子,安宁。”
她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旋即换作一脸认命。就好像从一开始,她对这件事就没报太大希望——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正如中容所言,她也打心眼里知晓,这个人虽然傲慢,但他不是傻子,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这样的格局,她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几个人走到这一步,她也不见得有多大落差。
中容却是相当不客气,他竟然命人将安宁五花大绑,束之高阁——这哪里是请她观战,分明就是逼她做人质。
瞻部人尚武,宫中就有演武场。
场子呈盆地状,中间凹陷处为三亩见方的平地,作比武场所之用。四周由九尺高的石台环绕,无一处破绽。比武之人唯有顺着长绳滑下,方能到达约战地点。
但中容和公子琰却不然。他俩均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出场方式自然不能过于普通——中容是纵身跳下去的,公子琰是被人抬下去的。
一个人为了耍帅,一个人偏装柔弱。
高台之上,千余名弓箭手严阵以待,将中间的凹陷之处团团围住。
比武场中,千余名甲兵披坚执锐,只等场中之人有任何异动,便立马将其就地正法。
而那个被“请”去观战的安宁,由十余名甲兵同时看守。她远远地站在高台之上,手脚皆被捆缚,更有三柄利刃从不同角度贴近咽喉,使她丝毫没有动弹的余地。
其实凭心而论,她就是能动,也未必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