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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皇倒还算镇定。
他慢慢拨开护在身前的兵器,将自己暴露在公子琰面前,沉稳说道:“你终于还是藏不住了,老六。”
“儿臣本也想做贤臣孝子,陪大家慢慢玩。”公子琰点了点头,分外赞同燧皇的指控,悠悠说道,“但安宁被困在周饶,儿臣等不起了。”
他的嗓音阳刚而温润,说出的话语却是杀机重重,提及“安宁”二字时,语气又不禁柔软了三分。
燧皇预感到殿外已经被公子琰控制住了,近似妥协地问道:“那么你想要怎样?”
公子琰闻言轻笑,恭敬说道:“听闻父皇欲拟诏书,儿臣体恤父皇辛劳,理当为父皇分忧。”
说罢,他徐徐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帛,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而后平平整整地铺于案头,行君臣之礼,请燧皇过目。
如他所言,绢帛上确是一封诏书,短短数十字,言简意赅——封公子琰为储君。
笔迹是燧皇的。
公子琰精音律,擅字画,九州皆知。他曾对燧皇坦言,自己若诚心模仿别人字迹,一个晚上就能伪造出一箱罪证。
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公子瑱曾为这所谓的罪证被指控通敌叛国,谁料公子琰今日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燧皇见他忤逆得这般嚣张,沉声叹了句:“逆子,你这是谋反。”
“谋反的是五哥,儿臣这叫,”他态度温和,言语柔和,顿了顿道,“平乱。”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人由他来杀,锅由公子珙来背。
按照公子琰的说法,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公子珙图谋已久,意欲谋反,燧皇识破他的诡计,连夜拟诏书封公子琰为储君。公子珙见夺嫡无望,狗急跳墙,深夜刺杀燧皇。幸得公子琰深谋远虑,率兵回护,剿杀叛臣。然燧皇伤重难愈,不幸驾崩。
如此一来,公子琰手握封储诏书,登基之事,不过顺理成章。
公子珙再是愚钝,此刻也已听懂公子琰的计划,当即怒道:“老六你若是杀兄弑父,天理都不会容你。”
“天理?呵呵,人在无能之时,才会妄求天理。”公子琰哂笑,面上不见一丝得意,反倒平静得像一湖春水。
此人蔑视天道至此,实在是桀骜乖张至极。
公子珙想濒死一搏,举刀砍向公子琰,却被燧皇抬手拦下。
“罢了,你不是对手。”燧皇转头,对公子琰说道,“没了宫人,便由你来伺候笔墨吧,老六。”
公子琰颔首,拾起案几上的墨块,缓缓磨墨。
公子珙不明所以,却也不便多问。
燧皇见一人明了,一人混沌,略略点了点头,半是无奈,半是欣慰。
他亲自展开一张空白绢布,提笔落字,边写边说道:“伪造的东西,总归还是有破绽。”
原来,他竟然是在誊写公子琰所呈的诏书,一笔一划,分毫不差。
公子珙见状,简直惊愕得合不拢口,却听燧皇一字一句地说道:“善始容易,善终难。老六,等你登基之后,终有一日,会理解孤的苦衷。”
公子琰俯身跪地,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口中念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礼毕,燧皇将他扶起,见他身形高大,衬得自己越发瘦小。公子琰周身散发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王者之风,那种霸道,那种气魄,令公子珙望尘莫及。
别说公子珙,就是公子瑱在世,只怕也没有这人这般气场。
老人暗自宽慰,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好。
他思虑片刻,终是放心不下,开口说道:“老六,孤再求你一件事,最后一件。”
“父皇请讲。”
到了此刻,公子琰仍是不骄不躁,礼数周全,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一个贤臣孝子。造反造得如此雅致,应该也算是一种修为了罢。
燧皇知大势已去,自己已奈何不了公子琰,只得无比诚恳道:“放过你五哥吧。”
“理由?”
“他与谋害瑱儿,没有半点关系。”
公子琰眉眼含笑,神色温柔,挥手却又招来一团焰火,蓦地将公子珙吞没,转瞬即为尘埃。
连同公子珙的兵器,也一并化为粉末,扬散在冬日的夜色里。
燧皇被公子琰这一举动所惊呆,来不及眨眼,阴狠地盯着那人,沉声怒道:“你想要的都得到了,为何始终不肯罢休?”
“心疼了?感觉到无能为力了?”
“孽障。”燧皇盯着公子琰,忽然老泪纵横,心中百感交集。他颓然倒在椅子上,看上去再没多少时日。
他听得公子琰静静说道:“眼看至亲之人受害而无力挽回,这样的感受,都是父皇曾经强加给儿臣的。今日,儿臣便将它还给父皇,请父皇带着这份悲哀上路吧。”
如果公子琰不杀公子珙,燧皇无论如何退让,即便是死,也能稍稍安心。可公子琰偏要诛心,让他连死也不得好死。
燧皇回想起前尘往事,不无悔恨,也不无劝诫道:“孤将胜神交托于你,你乃名正言顺的一国新君。切记不可做乱臣贼子,将旧人赶尽杀绝。”
“若不做鱼肉,只能为刀俎。”
“孤的话,你可听进去了?”燧皇蓦然发难,严厉得像一个父亲,只像一个父亲——一个临死都放心不下、不忘对儿子谆谆教诲的普通父亲。
公子琰凝视着他那老迈的父亲,并未答话,只缓缓摸起一柄短刀,双手端端呈于燧皇手中,而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看上去,竟比那老人更加孤独。
他的华发被风吹起,与漫天琼花一并摇落,一行一步,静谧无声。
再暖的路,一个人走也冷得慌。
他想起那年夏天,骤雨突至,他与一人并肩而行,白白淋了一路的大雨。他想去牵她的手,或者从背后抱住她,而那人满腹委屈,伤心伤到了骨子里,丝毫没能领会他的殷勤。
分明是她说逢场作戏在先,临了却又倒打一耙。
他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连声宽慰自己道:罢了,她不从来都是这样。
第一百五十一章 肃清余党()
不到第二日天亮,他再次重整旗鼓,去讨那女子欢心,费劲心思,看上去蠢笨又愚钝,丝毫不像是个深谋远虑之人。
情深意笃,活该被人抹干吃净。
燧皇望着儿子的背影,终于遂了他的心愿,举起手里的短刀,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与世长辞。
寝宫内,案几上,悄然摆着两封诏书,一模一样。
公子珙弑君谋反,公子琰率兵救驾,燧皇重伤难愈,临死前留下诏书,封公子琰为储君。
公子琰登基,顺理成章。
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唯独对同姓族人赶尽杀绝。
公子琰夜诏长略,长略自知把人家老婆搞丢了,事情办砸了,主子这是要秋后算账。他向妻儿交代了几句后事,硬着头皮地朝燧皇寝宫走去,做好了促膝长谈、一睡了之的准备——好歹有过包场同嫖之情,燧皇铁定舍不得处分他。
果然,公子琰见了长略,一脸的不动声色,典型的先礼后兵。
长略扭扭捏捏,试探着唤了唤那人的新称呼:“燧皇。”
“孤从周饶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谢你。”公子琰倒是直接,显然不想与长略多绕弯子。
长略连连苦笑,哪敢邀功,只是讪讪回道:“言重言重,这不还搭进去一个。”
“哦?”
“嗯。”
“可是漏掉了什么人?”
“燧皇如果看草民不顺眼,草民这便自行了断。”他言辞闪烁,仍改不了油滑模样。
“你倒是还有些分寸。”公子琰扶额叹道,“安宁远嫁周饶,闯入刑天狱,偷人喜服,与孤洞房,这些可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不全是,至少最后一样,纯属小姑奶奶天赋高深,自己悟到。”长略听闻洞房一词,立马两眼放光,狗腿子般溜须拍马道,“恭贺燧皇,终于抱得美人归。”
长略着重强调“终于”二字,可见公子琰曾经在吃透安宁这件事上,真的是进展缓慢,有负重望。
公子琰岂会听不出长略的明嘲暗讽?
但此人脸皮极厚,无论旁人如何调侃,他也是静如止水,徐徐威胁道:“贫个屁,还不快给老子想办法救人?”
长略贱笑,却不知如何作答。
他是鬼才没错,但纵是他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人家安宁现在也在中容手里,号称中容的准媳妇——此事普天皆知。
公子琰说的救人,那是强娶**。他要强娶的,还不是一般人的媳妇,而是隔壁瞻部一国之君的媳妇。
这件事的难度,完全不亚于将公子琰从刑天狱里救走。
长略被公子琰看得浑身不舒服,正一筹莫展之时,恰有宫人来报,说是殿外有一女子求见。
公子琰听说来人是女子,好整以暇地望着长略,神色缓和道:“找你的。”
长略苦笑,在心里深深鄙夷公子琰这种踢皮球的恶劣行径,接下来的话由宫人代为纠正道:“她说自己求见之人是燧皇,还说燧皇若是不见,只需通报她的名字。”
公子琰侧目看了那宫人一眼,示意他可以闭嘴了,自己不想再听。谁知那宫人头也不抬,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那女子称自己姓沈名沅,是废太子的正妻。”
长略闻言,忍俊不禁,窃笑连连。
公子琰又朝长略瞥了一下,淡淡说道:“你出去告诉她,这名字太过稀疏平常,未能引起孤的兴致。”
“说你呢。”宫人以为公子琰在对长略说话,兀自杵在原地不动。长略用羽扇敲了敲那人脑袋,提点他思路要跟得上才行。
宫人得鬼才点拨,虽然尚不能完全理解公子琰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也大概明白自己可以告退了。他向二人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出门,才走两步,突然又被长略叫住。
长略转向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