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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霖吐出一口气道:“你还会出现?”
“会的,下一次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
侯霖皱眉,小道士支着阴阳风水幡转身便走。
城北天水郡府,满城达官显贵齐聚一堂,坐落宴席中,两旁长案上铺着大红绸缎,摆满食鼎酒樽,后面还排着身着罗衫云裳的舞女,娥眉低眸。
除了一向不怎么参与的云家没有派遣族中子弟来外,整个凉州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算来齐了。
正中两张主席上,并坐凉州刺史梅忍怀和亭安王。
席座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多都是吐露对西陲几个将种莽夫的不屑,和对要来的那个未曾谋面的西陲掌军者的轻视。大汉崇文抑武,可偏偏今日将地位要高些的左席首位让了出去,摆明了是给那个跋扈到带兵惊吓天水郡一班郡臣的狂佞将种留的,这让不少精通琴棋书画,至情山水淡雅的清贵人物心有不满,面露愠色,只是碍于主席位上两个说一句话整个凉州都要震一震的大人物,没有发难。
可等那个听说很年轻的将军来了之后呢?
能给他好脸色?大汉向来没有香车让马于铁骑的道理!
侯霖纵马轻驰,到了人迹罕见的城北路后,不由的放缓了速度。
侯霖在学士府所见所闻,都是这个九州天下的鼎盛烟火,可出了长安城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钟鸣鼎食外还有风餐露宿,锦衣之外还有麻衫。天底下士子书生为这个帝国歌功颂德,在青史上一笔一墨留下关于煌煌大汉的丰绩伟业,可凉州因为动乱而迫出走背井离乡的那些平民百姓呢?最多也就是一句汉泰天三年,凉州旱荒,枯骨遍野。甚至还不如朝中那些整天将江山社稷挂在嘴边的公卿们的雅号长。
这样的天下,侯霖不喜欢,但他也知道他无力去改变。
天地偌大,一人之力如何救天下子民于水火?
学士府那些不愁吃穿的世家公子可以抱着圣贤书一口一个将来要入朝为官,报效大汉。可他们真是为了百姓?还不是为了能在史书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在写上自己的功绩,让后人敬仰,成百年后读书人嘴中的圣贤。
这样的读书人,侯霖也不喜欢。
可他知道,不论出发点为何,这帮人总会出现几个能辅佐帝王治江山的大才,能让天底下尽可能多的人吃饱穿暖。
这也足够了。
可笑之人必有可敬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黑白对立,泾渭分明。
从来没有什么对错正邪,只有让大多数人满意的答案。
等侯霖想通这个道理后,才醍醐灌顶,知晓自己这才算把死书给读活了。
所以他不准备做什么圣贤,入朝做什么太平官,他做自己就好。
人行至最善,皆为圣贤。人戮作最恶,地狱尘间。
剑有棱锋,俱可伤生,人不也是如此?
所以他果断下令去擅拦送往天水郡边给郡兵的粮草,因为他的八万将士,也要吃饭。都是为了保境安民,有对错么?
粮食就这么多,他能如何?
侯霖在空旷的城北大道上沉默而行,身姿挺拔,不在似以往那般总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
郡府外恭候多时的管家一怔,还好在侯霖入城时见过他一面,连忙接过缰绳一脸谄笑的迎上去,两人进入郡府。
侯霖一身素衣长衫,腰间挎着一把不是世家公子为了附庸风雅而佩戴的军制长剑出现在整个凉州所有最有权势声望的人面前后。他一撩衣袂,踱步走上前,当着无数不善目光和讥讽嘴角,看向梅忍怀,又侧目瞧了一眼亭安王。
“侯霖。”
他淡淡如是道,开门见山。
七章 :平沙起风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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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安王上次出现在城南的十八道莺街时,并没一睹侯霖真容,更无法把那个悬在马背上跟条死狗一样的文弱书生和现在庭下虽衣着朴素可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气质的年轻将军关联在一起。【。aiyoushenm】
他出身帝胄,从小衣食无忧,在长安时就以高瞻远瞩的政见扬名朝堂。在泰天皇帝登基元年之时,按皇亲宗律所有居长安的王爷都得出城外领封底,而广文年间自王至侯,皆削爵一等,再加上之后诸多禁锢外放王爷的诏令才使得江南那边数十位宗亲王侯在临安王府内歃血为盟,举旗造反。
而泰天元年唯有两个没有被圣诏责令赶赴封地的,一是圣眷无双和天子情同手足一骑玩到大的怡亲王刘勤,二便是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要成为大汉历史上第一个皇亲三公的亭安王。
最终在他那些以叔舅相称的远亲近戚推波助澜下,离开长安,来到被中原向来不齿不屑一提的苦凉之地。
朝廷党派之争曾有位精于此道的老前辈说过,臣子不怕罢黜,只怕流放南蛮西夷之地,意思就是被废为庶民不用忧虑,只要朝堂上的根基仍在就不愁没有重新任用的那天,唯独被放逐到千里之外的州郡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官吏,这辈子的官运也就算完了。没能坐上那张椅子的皇姓之人也是如此。
可九州天下没有野心,整天提鸟溜犬赏花赏月,做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的屈指可数。俗话所说温饱思*,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黄胄贵人又岂是美女就能打发的了?
本质上,亭安王和江南那帮逆王并没区别。
所以他不甘。
看到相貌清秀的侯霖面无表情的报上名字,他非但没有因侯霖见王而不跪的勃然大怒,反倒心生招贤纳士之心。更何况这个看似平平淡淡的年轻书生手里可是足足握着能将凉州格局翻天覆地的八万战甲!
“侯将军英雄出少年啊!”
亭安王起身,梅忍怀瞥了他一眼,对这个素来胸怀宽大的王爷他都是敬而远之,当初为了爬到一州刺史的位置才迫不得已攀趋,如今羽翼已满,哪还用看他眼色?
侯霖仍是不顾礼数,双手负后,在旁人眼中就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行径了。
“王爷过誉了,侯霖只是一介白身。”
在侯霖入城后就遣人去打探他根底的亭安王故作惊讶,一脸诧异道:“侯将军并非西陲将门出身?”
“不是。”
梅忍怀这才开口质问道:“那如何可领西陲八万戍卒违令越郡,更无视国法率八万行军入城?莫非西陲的军令比起朝廷的法规还要重么!”
亭安王似笑非笑,摊手对侯霖眨眼,俊逸脱俗,又坐下身。
庭堂两侧的席位上传出数声不加掩饰的嗤笑和冷哼,一个个坐如青松,等着看这出好戏。
领兵八万又如何?在这凉州地界上,梅忍怀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一个来路不清的文弱书生还敢和一州刺史叫板不成?
更何况还有一个虽无实权,身份却是天底下一等一富贵的皇胄亲王在旁,别提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将军,就算是三公九卿,亦或武职中最高的前后左右、车骑,骠骑一样得低头哈腰。
皇室国姓,单单一个刘字就能压的天下豪杰直不起腰来。
侯霖笑道:“刺史大人可真是字字诛心了,不过西陲防线延绵百里,侯霖又怎敢将西境兵马尽出,叛军不过纤芥之疾,黑羌方是大汉的心头之病,因小失大,侯霖还没这么蠢。”
梅忍怀僵硬的脸顿时拉的老长,下巴微抖,连同嘴下一小簇胡须都跟着动了起来。这话还不是暗讽他这个凉州刺史连一点癣芥都刮不干净么?
看到这个年轻将军谈笑自若,丝毫不担心下一刻就惹得两位凉州权贵挥刀取他人头,不少久浸庙堂的凉州官臣纷纷好奇,他何来的仪仗敢如此忤逆行事,八万兵马是他带来的,可说到底是大汉的兵马,听虎符调令,更得听梅忍怀身边那个笑容不减的王爷,至于谁的话语更管用,不用细想就是一边倒了。
不知不觉,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侯霖在庭堂中央来回踏踱的脚步声相连,随他落脚而吐气,随他抬步而呼吸。
连侯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有莫大的自信能在一方刺史一方亲王面前这般行径,但他此时不敢去分心多想,看到梅忍怀眼神逐渐清亮,即将发难,他先发制人开口巡望满院华锦道:“梅刺史且放心,五庭柱之首的吴老将军只要身在西陲,就是根定海神针,不过我在见到那五位西陲重将后,却发现其中两名将军有了另起灶台的心思……”
他看向左席第三人,衣着与金家三公子金泰衍相似,却不是他相识的金家家主和执掌族法的金煜,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面庞。当然这个年轻是相对这庭堂两侧端坐的权贵比较。
浅蓝锦衣上描绘山水蓝图,是性格稳重士子颇爱的泾川花纹,两个袖边缝补金线,被食案挡住的腰胯还坠着一根红绳,喜怒不表于色,一看就知是个城府深沉的主儿。
世家的繁文缛节大多如此,侯霖之所以对他稍加留意,是因为这人跟当初差点杀了他的金泰衍眉宇间有几分神似,只不过五官并没有金泰衍那般出众,反倒有种世家古风。
侯霖这话已经算是显山漏水,可这金家公子仍旧无动于衷,好似打定主意今天就枯坐在那。
侯霖侧过身,亭安王的笑容不知何时消退,两眸间更是散发着一股阴郁杀机。
梅忍怀这时反倒定下心来,可凉州官场上下同根生枝,他不得不道:“侯霖,你这般阴阳怪气,不如有话直说,本刺史在挑明些,你做的事情,够砍十个脑袋了。”
侯霖打心里觉得好笑,一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落到众人眼中又是怪诞的荒唐作态,更有几人皱眉纠眼,似乎是嫌这笑声刺耳。
“梅刺史,如果我在告诉你平叛大军并未全军覆没,还有三万被我所掌控,你觉得又得加上几个脑袋来砍?”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