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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闻言不怒反笑:“怎么?见到了骨头就摇尾?宁家两兄弟这死了还没些日子,见到了甜头就要给新主子请功?”
千胥愤然起身,将翎甲抛到地上,拔出随身朴刀指着赵安道:“小兔崽子!有本事就和老子出去练两手?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算什么?”
在座数十人无一人起来拉架劝解,早就熟知这些人秉性的侯霖也不心寒,无人拉解他便自己动手,摁下千胥拔出刀的右手道:“今天召集各位来,就是想让诸位畅所欲言,有任何意见都能提出来,我们集思广益,我不怕说话难听,此时不说出肺腑之言,改日沙场上我又怎敢将后背付与各位呢?”
侯霖说完就对已经有些拉不下脸的赵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
知道自己身单力薄的赵安强忍着心头怒火,一双杏眼不在去瞧侯霖,鼓动起在座的诸位掌事道:“各位兄弟,平心而论你们要自己带出自己手底下的弟兄投奔朝廷,怎么也比跟了他强吧,四千多人!才给一个九品的偏校尉官职?年关时马匪张胡子手底下不过三百人投奔了朝廷,可是换来了七品的官顶!”
看着有几人蠢蠢欲动,赵安知道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离着侯霖又往后退去几步道:“天水郡可不如群虎山逍遥自在,各位可要想清楚了,休说做了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才想起后悔二字!”
侯霖听着只觉得好笑,之前看着赵安那双长在女子脸上极为好看的杏眼不停围着偏校尉的甲胄打转就明白他心思。轻笑一声开口道:“赵安,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能瞒得过谁?要你心中早是这么想估计已经和那白老头走了吧,说到底,你不过是贪图这九品偏校尉的官职,只是话音开头就覆水难收,自己把自己后话堵死,怎么?马上要鱼死网破了?”
“放屁!”
赵安拔出随身短剑,惊得只当看热闹的诸位掌事纷纷站起拉开距离,郑霄云向前几步拦在侯霖身前,抽出长刀相向,唯独荣孟起和秦舞阳还端坐原地,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一下。
“恼羞成怒了?这般心性你也大言不惭想要从我手中要去这九品武职?”
明白当下处境的赵安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这偏校尉你不早在心中有了人选?小丛峰的二当家,在旁看了这么久热闹,该放句话了吧。”
被指名道姓的荣孟起一言不发,只是站起身往后退去几步,以为他是被猜中后心虚的赵安仰天大笑。
“差矣!这偏校尉一职,有能者夺之,不过怎么也轮不到你。”
准备逃离此地的赵安看到此时唯一一位坐在地上的秦舞阳,知道他是侯霖的人,想要挟为人质逃走。
他假装后退几步,做出要转身跑去的假象后,脚步一转后,握着短剑冲向秦舞阳,原以为侯霖身旁侍从会上前拦住,却只在恍惚间看到侯霖一脸讥讽笑意,没等他短剑横向坐在地上的秦舞阳喉咙时,一只力道极大的臂膀便侧过他身前短剑扣住他颈喉。
这才发觉自己踩到铁板的赵安手中短剑直插在地上,被秦舞阳一只手就举在半空。
“找死!”
咔嚓一声,赵安喉结被秦舞阳一指摁进脖子里,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下了黄泉,仍是一头乱发遮掩的漆黑眸子转动看向惊愕的众人,秦舞阳五指一张松开头颅前垂的尸首开口道:“这偏校尉,我要了。”
九十章:仗义每是屠狗辈 负心多是读书人()
众人惊骇,除了侯霖三人外其余都还是头一次见到秦舞阳出手,之前一直以为这个寡言少语的魁梧汉子即便身手过人也是普通武夫的程度,可这一指捏碎赵安喉结的狠劲和力度足矣让这些动不动拔刀扬武的莽汉生出一身冷汗了。
荣孟起这才拍了拍长襟自言自语道:“起身不过是怕被血污脏了衣裳。”
侯霖看着赵安尸体道:“还一尉长,我就给小丛峰的二当家了,各位如果有怨言不服者,现在可明说,不要心生不满,有想退出者,也可现在离去,我绝不阻拦,过了今日,再想脱身,就不似今日好说话了。”
众人还惊魂未定,赵安尸体在前,无人敢此时冒出头来,秦舞阳旁若无人捞起那身翎甲抱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打今日起我们就算是官军了,军令如山四个字,各位现在没有体会,我不怕日后跳出人来给各位立威,赵安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明日我会下发各位大汉军律,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找我,找荣尉长也可以。”
看着满脸惊恐的众人还没回过神,侯霖又补充道:“以后也没什么当家之说了,还望各位切记。”
郑霄云拍了拍两只手不停摩挲的千胥,后者呆滞了转过头,看到郑霄云已经抬起赵安尸首的两腿才反应过来,为了避嫌连随身佩刀都随手一掷,上前搭手把赵安尸体抬起准备埋掉。
侯霖拦住,冷眼望向众人道:“将赵安尸首悬于营前,以儆效尤。各位回去做准备吧,明日开拔天水郡。”
“诺!”
严虎率先反应过来,低头抱拳道,其余人纷纷效仿,虽然觉得别扭,可比起整个喉咙中间凹下,两边突出的赵安来说,可是自在的多。
众人散去,唯有荣孟起还留在原地,侯霖深呼吸一口,露出个笑脸问道:“怎么样?还行?”
荣孟起斜了他一眼,又盘腿坐在沙地上轻声道:“尚可。”
侯霖屈膝跪坐在荣孟起身旁,犹豫片刻问道:“秦舞阳是?”
“是我让他这般行事的,料到这些人中必有傲气者会跳出来,今日你若让步三分,明天他们便会在进一寸,想要让这帮心狠手辣的贼匪对你马首是瞻,必须见血。”
“难为他了。”侯霖叹了口气,这么多天接触下来,他怎会不清楚秦舞阳的淡薄性子,以他自己的想法,肯定不想揽事。
荣孟起最见不得侯霖这副惺惺作态,冷哼一声道:“人生在世,汪洋扁舟,何事能顺心意?何人又能称心?你我如此,秦舞阳亦然。”
侯霖嘿嘿一笑,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看到营中王彦章穿着那身尉长甲胄扛着银尖枪被十几个险关峰的弟兄环拥打闹,有种恍若隔世的游离感。
他不过是学士府里最低等的寒门子弟,去年的这时候长安满街柳絮飘扬,锦衣穿梭,可与他却毫无瓜葛。
他的世界也就那一方草庐大小,他的抱负也就那几本青卷铺展便能道尽。
“自我出了长安后,一直在逃避,入函谷关时躲那镇守天下第一雄关的于大将军,入了凉州又在战场里仓惶逃窜,安稳日子没几天又带着几百个难民跑进了群虎山,其实我现在活着连自己都不相信。”
侯霖蹉跎长叹,这些话他不敢对郑霄云说,怡亲王对他的重望就是郑霄云看他时的希冀目光,至于对秦舞阳说,恐怕只能落得一个白眼。
“低谷连绵处,峭壑起山川,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明天,天下如弈,你我都是棋子,只管做好自己,足矣。”
侯霖闻言苦笑长吁道:“那谁是执棋人呢?”
荣孟起摇了摇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落日余晖,马车全都装卸完毕,不少觉得新鲜的群虎山弟兄都穿上了军甲,你看我,我看你,随即大笑起来,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前些日子嘴里骂个不停的朝廷走狗。
“你有没有特别彷徨的时候?”
侯霖说完就觉得是白问,心志坚定如他,何曾露出半点疲态?
出乎侯霖意料的是荣孟起点了点头,开口道:“第一次赶赴西陲边塞,看着一个黑羌武士倒在我剑下时,只觉得快意恩仇,我荣家以保境杀敌为终生之任,从小习武练字聆听先生教诲也是些男儿拔剑起,杀寇保家国的大忠大义之词。”
“直到有一次我看着一个倒在我面前的黑羌汉子怀里抱着一袋麦谷往回爬时,我才恍悟,他们也有国,也有家,也有妻儿老小,也是血肉之躯。”
荣孟起说到这顿了顿,袖中短剑露出半寸寒芒,在沙地上胡乱刻画,侯霖看着他手上动作,静静倾听。
他笑了笑继续道:“那时我就很彷徨,觉得自己和视人命为草芥的刽子手没什么区别,都是杀人罢了。很久我才想明白,有些时候做事,不论好坏,只看结果。不论正邪,只看成败。”
他收起袖中寒刃,郑重的望着侯霖略微出神的眸子,一字一言道:“我杀了他们,大汉的百姓就免遭屠刀,他们杀了我,族中老幼就能衣食无忧。他们是错,我又何尝不是?”
“吾父说过,数百行当,唯独商贾最是快活纯粹,只讲一个利字,得失衡量,绝不他言,利多则盈,利少则避。当时我想不通,只想匡正人间正气,求得流芳百世,做那浩然与天巍峨比肩的圣人。等到我想明白了,荣家却被扣上了私通黑羌的叛国罪名,肩上没有浮然正气,反而扛上了百条同族人命。”
侯霖双手抱住后脑勺,直直躺在沙地上,看着如火灼烧的的晚霞流云,随口道:“据我所知,九州内没有梅姓世家,梅忍怀是何许人也?”
荣孟起眼睛眯成一条缝,直视灿灿余晖道:“寒门毒士。”
“哦?”
“今日我们穿城而过,你可看见苍城东门内那一无檐高楼?”
侯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点了点头。
荣孟起冷笑道:“可知梅忍怀正是陇右郡人士,可为何青云平步后不踏苍城半步?”
侯霖再摇头,看着本来俊逸脱尘的荣孟起如毒蛇吐信样冷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于青楼名倌养士之说,你知道多少?”
侯霖神情古怪,点了点头。这一风俗传自画楼勾栏十里长街的江南处,不少家境贫寒的寒门书生卖艺于青楼歌舞艺妓,诗词歌赋为其扬传艳名,当然也有风骨傲然者不愿自坠名声,即使三餐不饱也绝不身陷他人眼中的销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