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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夜雾之下,再耀眼的花火也是无用功。
所以在这样的夜晚,人们都会待在屋子里。
在极尽奢华的大屋子里寻欢豪赌求醉,或者是在温馨熟悉的小屋子里安详入梦。
谁都如此。
除了剑魁。
雾城的南城门外,是一座荒村。
荒村是没有人的荒村,这样的荒村,没有人声熙攘,也没有灯火闪烁。
剑魁喜欢人迹罕至的地方。
所以剑魁在这里扎营。
说是扎营,其实只不过是放下了背上的棺材。
背上的大棺材现在在剑魁的身后,剑魁现在在一小簇篝火的前面。天为被,地为床,零星的火焰透过迷蒙的薄雾照出剑魁黑色斗篷里隐藏的,
满是刺青的脸。
剑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眨眼,一直在注视着篝火。他的睫毛上渐渐粘上了晨曦的湿气,有晶莹的,微小的露珠。
篝火里的枯枝噼啪作响,伴随着诱人的香气。这里异常地寂静,除了枯枝燃烧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寂静很快被打破了。
雾里有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像是一串串海螺壳互相敲击发出来的。
这么大的雾,明明连篝火都看不见的,为什么声音的主人会向剑魁走去?
“喂!”
出声的是一名娇美可爱的少女。
少女留着极长极长的头发,盘成了蝎子辫,垂在身后,显得很是灵动。
少女的眼睛更加灵动,滴溜溜地打量着坐在篝火前的剑魁。剑魁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像是雕塑。
少女却恍似全不在意,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大热天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烤火呀?”
剑魁不说话,甚至没有抬眼。
少女凑近了篝火,深深嗅了几口,莫名叹道:
“好香哦,你在烤什么吗?”
剑魁依旧不说话,剑魁不是瞎子,但他的眼睛始终只是注视着身前的那一簇篝火,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和那一簇篝火。
少女撇了撇嘴,又凑到了剑魁的面前,天真无邪地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大叔,你不会说话吗?”
白皙的手掌快要挥到他眼睛上了,剑魁终于眨了眨眼,抖落了睫毛上的露珠。
“喂喂,大叔,你倒是说句话嘛,大晚上的怪无聊的。”
“大叔,你在这里干嘛啊?没钱进城吗?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啊?”
“现在已经是两点了哦!凌晨两点!”
“我已经跑了一晚上了,迷路了大半夜,现在好像又莫名其妙绕回了雾城,这里是南城门对吗?”
少女依旧不依不饶:
“大叔,你好无聊哦,说句话又不会吃亏!”
“我叫沈园,你叫什么名字啊?”
剑魁的眼珠子颤了颤,干涩地转动起来,注视着少女清丽无辜的一双眼睛,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死人般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咦”沈园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嘟囔:
“小气鬼。”
剑魁眉头微皱,心中默叹,方才应道:
“我没有名字。”
“哈?”
剑魁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名字。”
剑魁的声音平而冷:
“我只是个用剑的人。”
“用剑的人……?”
沈园好奇地打量着石雕一样的剑魁,又绕着剑魁很没礼貌地来回打量了好几圈,甚至还伸手去拍了拍剑魁身后的大棺材,忽然兴奋地喔喔叫了起来:
“黥面大棺材……难道说,你就是剑魁?!”
“喔哦哦哦!太厉害了!剑魁耶!活的!”
剑魁看着沈园夸张又兴奋的神情,皱起了眉头:
“你不怕我?”
沈园好奇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剑魁道:“这个世界上不怕我的人不多。”
沈园道:“为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揍我,剑魁不是只杀用剑的人吗?”
“喏,我可没带剑啊!”
说着,沈园还在剑魁眼前转了一圈,拍了拍空空如也的口袋,显得很是得意:
“再说了,你要是真的想揍我,我也不怕!”
剑魁道:“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的师兄比你厉害多了!”
“你的师兄是谁?”
少女忽然朝剑魁做起了鬼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略略略!”
被少女用同样的话以牙还牙,剑魁显得颇有些无奈。看见了剑魁吃瘪的表情,沈园似乎显得很是开心:
“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师兄其实就是个比你能打架,还比你臭屁的多的死老头!”
剑魁若有所思,沉吟一阵,低声叹道:
“真是个麻烦的丫头。”
“喂喂,剑魁大叔,你的名字叫什么啊?难道从小到大都是叫剑魁吗?这么奇葩的名字一定会被小朋友欺负的吧?”
“剑魁大叔,你这棺材里真的是装剑的吗?里面有多少把剑啊?这棺材有多重啊?整天背着一个大棺材走来走去不会很累吗?我觉得这样还怪渗人的耶!”
“剑魁大叔,你这样子会不会没有朋友啊?其他人肯定是看见你就会被吓到的吧?不管怎么说背着个棺材走来走去还是有点奇怪耶!”
“剑魁大叔,你脸上的纹身是怎么来的啊?还蛮酷的,是界纹吗?这么说来,你也是异人咯?”
“剑魁大叔,你去过大都会吗?据说那边进城要安检,你这个大棺材好像放不进安检机耶,如果你要去大都会的话是不是不带棺材的啊?”
少女叽叽喳喳地越问越兴奋,就像是多嘴的麻雀。剑魁无奈道:
“我去哪里都会带着棺材。”
“咦咦?!!”
沈园闻言,显得很是不可思议: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超级麻烦的,这么说来,你也没去过大都会咯?真可惜啊,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想去看看的,据说那边的女孩子衣服都特别新潮好看啊!可恶……世……世伯家的衣服全都土气的要命,偶尔也想要试试新奇的裙子啊……”
剑魁终于难得有了比较大的反应,他稍稍仰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真是个聒噪的丫头。”
少女对此恍若未闻,继续问道:
“剑魁大叔,你来这里是干嘛的啊?”
剑魁淡淡应道:
“我来杀人。”
“咦咦????!!”
少女瞪大了眼睛:
“你真的是来杀人的啊?你要杀谁?肯定是用剑的吧?厉害吗?什么时候杀啊?”
剑魁平静道:“陨铁剑客余任侠,已经死了。”
言罢,他还伸出手,指了指身旁不远处的坟包。
在淡淡雾气中,看得出来是新埋的坟包。
陨铁剑客余任侠之墓。
上有墓志铭:
“所佩“陨铁星河剑”重五十四斤,天外奇石所铸,切金断石,吹毛断发,坚不可摧,乃当世奇兵也。”
少女像是炸毛的小猫,身体瑟瑟抖了一阵,由衷感叹道:
“真可怕啊……”
少女终于安静了些许,又在篝火前坐了下来,拾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篝火,忽然又问:
“为什么要杀他啊?”
剑魁丝毫没有犹豫,回应道:
“因为他用剑。我也用剑。”
沈园疑惑道:
“用剑的和用剑的就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吗?好像没什么道理呢?”
剑魁道:
“确实没什么道理,因为用剑的和用剑的就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
沈园支着下巴,忽然叹道:
“没想到剑魁大叔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啊。”
剑魁没说话。
于是沈园又问:
“可是这样的话,不是很容易会滥杀无辜吗?”
剑魁挑眉:“怎么说?”
沈园道:
“你想啊,用剑的人里面肯定有坏人,也会有很多好人的吧?那些小人书里面不都画着呢嘛,浪迹江湖的大剑侠啊,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什么的。如果你把那些大侠都杀掉了,你不就变成坏人了吗?这样不就是滥杀无辜了吗?没准人家家里面还有妻儿子女什么的,那就更加麻烦了……”
剑魁问道:
“那些浪迹江湖的大剑侠,剑下所杀的奸贼恶徒,你觉得会不会有妻儿子女?”
“咦?这个倒是很难说耶,确实谁都有可能会有妻儿子女的……”
剑魁又问道:
“那些奸贼恶徒的妻儿子女,被毫不相干的人夺走了丈夫兄长,生活可会好过?”
“唔……确实不会好过。”
剑魁道:
“同样是夺人性命,毁人家庭,那些正义剑客,和用剑的奸贼,又有什么区别?”
沈园忽然苦恼地抱起了脑袋:
“啊……你真是难倒我了,可是我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剑魁沉默了一阵,说道: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人要拿起一样武器的理由有千千万万,手刃仇敌,保护家人,夺取利益,而在千千万万武器中拿起剑来作为武器的理由也有千千万万,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结局。”
“诶?什么结局?”
“在棺材里放进最后一把剑。”
“啊?放进什么剑?”
“或许是敌人的剑,或许是我的剑。这和世俗的人心善恶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我自己的意愿。”
沈园深深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真是搞不懂耶……”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剑魁大叔,你杀完人以后不是就会回到那个什么……什么寮的吗?为什么现在还不回家啊?”
这次,剑魁沉默了很久。少女已经来了太久,他的寂静也被打破了太久。他今夜被少女逼着说出的话甚至比这个月说过的话还要多。
剑魁终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