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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又用乌木托盘,捧着一只歌窑影青海棠碗:“殿下,瑞香汤煮好了。”
万贞儿又接过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这药还真好喝。”
“给万姐姐盛一碗。”朱见深又接过去,一饮而尽,评价道:“嗝儿好饱!”
宫女又捧过来一只旧杯子——宣德五彩凤凰杯,杯子里是热茶,朱见深输了口,将水吐在正统青花盂中。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幽幽的叹了口气。也有人伺候着万贞儿漱了口。
又有人捧着铜盆,万贞儿用热水和澡豆给朱见深洗了手,用热毛巾擦了脸,他这才慢悠悠的说:“你们都退下。”
众人退下了。
朱见深急切的问:“师父说了什么?她可知道与大人的下落?”
万贞儿无奈道:“她急匆匆的说了一句话又走了,我没来得及说话。”
“她现在怎么不来呢?”朱见深左右张望了一番,起身道:“我去给于大人上炷香。”
承乾宫有自己的小佛堂,里面供奉着一轴宋朝的西方三圣行云图,何朝宗制的观音,元白瓷的罗汉。何朝宗的观音朴素典雅、衣纹流畅、表情传神、形象逼真,而元白瓷的罗汉刀法粗犷有力,很狂野。
还有西藏进贡的金佛像,皇帝赏赐的玉质文昌帝君,也都摆在这里。
于谦已经赶到承乾宫,文四和门神打招呼闲聊:“辛苦辛苦辛苦。”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门神问:“老元良行路匆匆,俺不曾问你贵姓高名。”
文四一怔,这会说黑话的怎么会成门神,转念一想,大概是个惩强扶弱暗合天意的侠客吧。“免贵姓义多一横,夫家姓朝少一月。”
“贵包口?”做什么的?
“不起包口,朝阳生。”生意人。
“从何处过账而来?”
“土上有棚。”是个庄。
于谦:我,对门神这个职务有点担忧。
这是黑话吧?刑部尚书给我讲过。
你们江湖人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真是侠以武犯禁。
文四正拿黑话跟他盘道,要问他的底细:“廷益,你先进去。”
于谦点了点头,拱手而过,进去循着气息找到太子殿下。
朱见深正撅着屁股在供桌下面抠东西,正在于谦皱眉头的功夫,他抠出一张纸来。这是一张硬纸,显然是悄悄插在木头的缝隙中,隐藏起来。
纸上写着一行字‘故太子少保于谦之位’。
因为只是一张纸,立不住,朱见深亲手把这简易牌位靠在观音身上,从旁边的香桶里拿出三支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了,小胖手扇了两下,扇灭了了香头的火焰,他虔诚的拈香祷告:“于大人,你在天有灵,保佑太后娘娘长命百岁,保佑我父皇不要再犯蠢,保佑周娘娘老实待着,保佑我和万姐姐身体健康,保佑我能答上先生的问题。”
于谦头一次见到有人给自己上香,心情有点复杂,一想到上香之人是太子,他的心情就更为复杂了。不知道文仙姑带自己来此作甚,也不知应不应该现身。
'难道是让我看看太子对我的态度,让我安心修行?'
'或是让我暗中辅佐太子?'
'亦或是让我见一见香火之气如何形成?'
朱见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先生留的功课太难了!法家和管子谁更好,我真的不知道啊。于大人,您显灵帮我把功课做了吧。”
于谦:我忍!b
万贞儿道:“我觉得管仲更好,他会赚钱会花钱,法家太严格了。现在要是法家管着后宫,我决不能跟你一桌吃饭,也不能穿戴成这样。”
朱见深瞥了她一眼,道:“按照礼法,你也不能穿戴成这样。唉,早就礼崩乐坏了。”
万贞儿:“是嘛。”
朱见深抱住她,哼哼唧唧的在她肩头蹭脸:“先生总是嘀咕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唉,好烦啊。万姐姐他们就不能赶紧把正经课程讲完么,我还有下一堂课,下下一堂课呢。”
第68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下)()
万贞儿搂着小朱宝宝的肩头;安慰道:“古人不是说了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blabla”
这番话根本起不到安慰的效果;反而让朱见深想起自己悲惨的、暗无天日提心吊胆的未来。
他结结巴巴的说:“前两个还;还能;能接受。不;不能饿啊!”前两个现在就在做,读书很苦;揣摩皇帝的心意很苦;练武非常累;扎马步也非常累,全靠吃东西来减压。
于谦几欲现身;终究又忍耐住;虽说这里是自己的故国,可是在神鬼这一道上,文仙姑是主人翁,贸然反客为主并不好。他继续暗自揣测;聪明人容易想太多,位高权重的聪明人则想得更多,他最近一直试着探听文仙姑的夫家;却没听说什么。
这位仙姑看起来马虎大意;粗狂豪放;却并不蠢,对于不想说的事情真是守口如瓶。
他瞧着小太子和吭吭唧唧的靠在保姆身上撒娇,不多时,宣德炉中的三只香燃到了尽头,幽幽一道金光飘了出来,在屋子里盘旋了半圈,直奔于谦胸口就扎进去了。
接到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香火和眼瞧着香火进了自己体内的感觉,截然不同。
文四溜溜达达的晃悠进来:“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啧啧,想不到是一位前辈。你猜门口那是谁,你准猜不着,当年苗家寨的债主,端的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大英雄,武功特好,几乎不杀人,抓着该杀的人也是挑断手筋脚筋教给官府明正典刑。他农忙时还种地呢,从来不偷不抢!活的可穷了。别的武林中人为了表现个性,都要吃牛肉,只有他不吃。我八岁那年,他遇上流寇攻打,守着寨子打退了敌人,也受伤身亡。”
于谦:我没问啊。
文四又嘀咕道:“这小胖子还真好玩,他磨叽什么呢?”
于谦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太子殿下能做到前两样,但是饿肚子吓到他。”他感慨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他过去在郕王府中,饿过?”
又过了一会,朱见深打了个哈欠:“请师父出来吧,我赶紧再写几篇字,还要早睡呢。”
万贞儿手掐剑诀,按照师父的吩咐,叫道:“出来吧!大师球!”
文四已经乐了半天了,还是觉得太好笑了:“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像个二傻子似的,往于谦身上拍了一掌。
只见金光环绕,像是在室内猛地爆发出一阵烟花,穿着羽扇纶巾的于大人闪亮登场。
朱见深扭头看向金光最密集的地方,这真是应了那句标题: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像有什么不对?)
必须解释一下羽扇纶巾是怎么回事——于谦学习变化之术时,cos了诸葛武侯。
朱见深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诸葛亮看了一会,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他自从被废黜太子之位后,再也没见过于谦,复立太子之后还没来得及见他。“老先生,您是?”
他的脑海中,猛然间把于谦在法场被一阵风卷走+万贞儿的师父那个黑胖子是神仙+一阵金光出现的老先生有些眼熟,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试探性的叫到:“您是于谦于少保!”
于谦拱手:“太子殿下,恕臣如今阴阳两隔,无法施礼。”你会挑剔么?你会怎么做?
他无需计算也十分明了,如果是以礼相待,我有几句实话对你讲,如果不以礼相待,那就不必说了。我已对大明仁至义尽,殿下若非明主,于某便归隐田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朱见深的小胖脸上涌出非常复杂的表情,震惊,喜悦,茫然,激动。他捂住小嘴没叫出声来,激动的原地蹦了两下,飞扑过去:“于少保!”你可比我爹靠谱多了!
万贞儿原以为小朱宝宝会扑个空,穿过这道看起来很真实的鬼影,真怕他摔着。
没想到,于谦自己都没想到。
这个沉甸甸的小胖墩一头扎进他怀里:“你你你真的没死啊!”
于谦也懵了,我现在不是鬼吗?我舍弃了肉身,走香火成神这条路,又能随便穿墙而过,怎么我还不是鬼?
这小胖墩又重又猛,虎虎生风的扑过来,真实在啊,跟我活着的时候被儿子扑的感觉一模一样。
唔,有一点不一样,原先我接不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他:“于少保,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于谦双手扶着他站稳,不经意间又看到了自己的牌位低头看着这个一脸孺慕的小男孩
,他迟疑道:“殿下,臣如今算是半个神仙。”
“太好了!”朱见深又问:“您现在住在哪里?有人看到您么?怎么进宫来了?”
万贞儿非常机敏的走上前,假装收拾东西挪动观音像的位置,偷偷拿起于少保的简易牌位扣在桌面上,无事忙似得用袖子擦了擦供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头笑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和于大人去书房叙话,我守着门,绝没人打扰。”
朱见深一把攥住于谦的袖子:“于少保,请。”
“殿下,先请。”
俩人客气了半天,各个屋子的门都很宽阔高大,一起走了。
万贞儿把简易牌位藏在画轴后面,去吩咐留下的几名宫人们:“你们也去吃饭吧,辛苦一天了。殿下要开始练字,一时半会儿不叫人。”
又拿了小炉子上的银壶,泡了一壶香茶,斟在朱见深最爱的两只郎窑红斗笠杯中,搁在乌木小茶盘上,捧了进去。
于谦正在回答问题:“住在城隍庙中,城隍乃是刘伯温,我有许多事向他讨教。夙夜隐身进宫,凡人看不见我,特意来此见殿下。”
朱见深高兴的脸都红了,有点手足无措:“见我?”
他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万姐姐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
“有何,何见教?”
于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