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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庆如实道：“发疯之后第七日。”
尉迟云臻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良久，僵硬的嘴唇动了动，道：“寿庆，本王也快看不见了。”
寿庆眼眶湿润，道：“王爷，快马加鞭，再有七八日便能到东越国境内。奴才已经派人加紧查探东越国赌坊，一旦发现林半夏，必定扣押下。”
寿庆挖空心思，用尽了他能想到的话来劝慰尉迟云臻。“王爷，您洪福齐天，您现在受的罪，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尉迟云臻笑了笑，道：“别再本王面前掉书袋了，就会这么一句吧。”
寿庆虾着腰，道：“瞒不过您，确实就会这么一句。”
尉迟云臻侧眼，问寿庆道：“你猜，顾夭夭看出来了么？”
寿庆摇了摇头，道：“王妃什么都没说，只是……近来对您特别关心。”
尉迟云臻惘然，道：“瞒不过多久了，本王失明之后，也就瞒不过她了。”
寿庆心疼自家主子辛苦，不知还有多少的生路，心里还惦记着王妃的安好。“您不如同王妃交个底，也省得她再惹恼您。”
“本王开不了口。”尉迟云臻顿了顿，“怕吓着她。”
他心里设想过许多遍，当着顾夭夭的面，开诚布公告诉她，年深日久的头疼并不是身上有病灶，而是中了毒，如今毒发，已经镇压不住了，渐渐的出现了症状，起初是失明，接着某一天会发疯，然后就是等死。可他还是不敢说，感情上的弱者怕被抛弃，怕看到夭夭厌弃他的眼神，索性他现在看不到了，但听觉十分灵敏，言语之中的嫌弃和失望，他依旧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傍晚时分红霞满天，尉迟云臻倚在床上午歇，醒过来却发现天已经黑了，他喊夭夭，“天黑了，你怎么不喊我用膳呢？”
夭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您不起来，谁敢用膳。这会儿您起身了，我让月儿布菜。”
夭夭喊月儿进来，月儿从外面进来，尉迟云臻说房中过暗，让月儿把火烛点上，月儿纳闷道：“天还透着亮，这么早就点上了？”
夭夭想阻止月儿说话，却为时已晚，她赶紧让月儿先出去。
尉迟云臻脸色一沉，眸光黯淡，隔了好久，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夭夭坐在床沿上，心平气和，道：“也没什么的，您就是这阵子劳累了，所以眼神不好，洛公子随行给您多开几副药就好了。”
尉迟云臻平视她，发现眼前重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视而不见，他再也看不见他的王妃了。“要是好不了呢？”
第390章 叠影重重（二）（）
夭夭装作一脸无所谓，可眼泪瞒不过，已经荡漾在眼珠子上了。她拉起尉迟云臻冰冷的手，道：“刚才跟您说过，今儿是除夕，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待会儿我给您包个利是，祝您顺顺利利的。”
尉迟云臻撒开夭夭的手，往后退了退，骄傲的人最不待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他越是在乎顾夭夭，就越是不能让她如此直面他的惨状。“你走！本王不想看到你！”
夭夭靠近他，却被他一手推下床去，夭夭勉强站起身，双手托着腰揉了揉。尉迟云臻听到了夭夭落地的声音，内疚道：“摔疼了么？”
夭夭点头道：“疼。”
他软下语气，道：“本王让寿庆送你回长安吧。”
夭夭复又坐在床边，道：“我不走，谁送都不走。”
尉迟云臻从未如此刻般无助，眼睛一片灰茫，再也没有前途可言了，连喜欢一个人都变得那么可悲。“你准备留下嘲笑本王么？”
夭夭看他灰败的眼眸，曾经那里装着深邃的目光，她的心纠结地拧在一起。“王爷，我又不属鸟，怎么能大难临头各自飞？”
尉迟云臻被她的说法逗乐了一笑，倏然又板起脸，道：“顾夭夭，不是说笑的时候。”
夭夭肃然以对，道：“我没说笑啊，特别正经。”
话已至此，索性说开了吧，今天说明了，兴许她就走了，不必看他最后的疯样，哪怕死也要死得留点尊严。“本王知道你跟二哥身子上是清白的，但感情上却不太肯定。你也不必急于跟本王辩解，也就仅限于今日，本王可以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将来可别后悔。”
夭夭接话问道：“您说，我听着。”
“你心里要是钟情二哥，本王给你休书一封，今后各自婚配，再无牵扯。”尉迟云臻顿了顿，这些话他本来不想说，顾夭夭这人有时候机灵，牵扯到自己的事情上却愚钝，她至今都看不透尉迟云璟对她的感情，索性点拨她一番罢了。“二哥对你也是有情，本王休了你，二哥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兴许能把你收到王府上去，想当正妃那是有些难，左不过侧妃、通婢之类的位份。”
夭夭听了不乐意，眼睛都看不清了，还有闲工夫给她找出路。“您磕碜我是不是？我放着好好的七王妃不做，跑二王爷那里给他做小？”
尉迟云臻不解，问道：“顾夭夭，你这人不地道，既然两情相悦，你还在乎位份？”
“您就别替我的前程着想了，我就是死也要守着我的位份，人在位份在。”顾夭夭知道尉迟云臻是为了她好，可是这种良苦用心她完全待见不了，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休了她，说到天边去都说不通。她故意拿话气他，道：“您真是用心良苦，这叫曲线救国对不对？”
尉迟云臻诧异道：“什么？”
“你这头把我休了，之后赶紧让顾蓁蓁一人独大。”夭夭翘起大拇指赞他心机深，“夭夭佩服，但绝不能让您如愿！”
第391章 叠影重重（三）（）
好好的一番为她着想的说辞，到她嘴里一过就完全变味了。可尉迟云臻没有不高兴，反而为了夭夭死守着七王妃的位份而暗喜抒怀了些，他哪里舍得放开顾夭夭，尉迟云臻和顾夭夭要是在一起，非要活活把他气死不可。
“你确定不要休书一封？”尉迟云臻在灰茫中寻找着夭夭的方向，夭夭凑到他跟前，两手抓起他的手。“今日是本王大发慈悲，你要是一时面子上拉不下来，将来再也没法摆脱本王了。”
夭夭纳罕的看他，道：“我是您的王妃，跟您拜过天地的，您怎么总想着要休了我？”
尉迟云臻愠怒起来，顾夭夭真是个猪八戒回头，就爱倒打一耙，明明是她三心二意，他苦心成全，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成他算计她，要休了她扶正顾蓁蓁了。“顾夭夭，既然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今往后，你要把自己的心打扫干净，决不能残留一丝别的男人的痕迹。”
夭夭露怯了些，尉迟云臻不信任她，症结还在于她。他允许让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可其实从他们拜过天地那时候起，她已经没有选择。她是七王妃，不管她心里对尉迟云璟存有多少的好感，当尉迟云臻的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当他要成全她休了她的时候，她明白，这辈子她已经没有了离开他的机会，她是喜欢他的，只是喜欢得不如他那么多，那么深。
夭夭点点头，道：“我心里没有别人的。”
尉迟云臻虽然没有十足相信，可夭夭说出来他依旧感到了一丝喜悦。这喜悦来得有些晚，非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才能听到他想听的话。“顾夭夭，你说的是心里话么？”
夭夭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无比诚恳道：“您摸摸我的心，说谎话心跳会加快的。”
前阵子还扁平的胸部，这一晃日子过去，居然隆起了个小山丘，尉迟云臻大手一捂上，凝神比划了下。“肿了些。”
“哪儿肿了？”夭夭俯下头一看，才知道尉迟云臻不安好心，她是鸡同鸭讲了，连忙扯下他的手，“您眼神不好也就罢了，怎么心眼也这么不好？”
“是你非要拉着本王上手的，怎么还怪起本王来了？”尉迟云臻道，“再说你是王妃，这些事不都是应分的么。”
尉迟云臻言之有理，夭夭也不反驳，不跟病人计较，只要能让他开怀起来，吃点亏也认了。
不管是不是应分的，眼下是看不到，吃不到，他还是收敛心情，赶紧把夭夭赶走算了。
花窗外的天已经暗透了，夭夭五脏六腑唱起了空城计，她征求尉迟云臻的意见，问道：“您饿不饿，要是饿了，就让月儿布菜吧。今夜除夕，用了晚膳咱们早点睡，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呢。”
尉迟云臻嗯了声说好，月儿进来布菜，夭夭过去给月儿派了封利是，让月儿给寿庆他们都分派了。王府上过年气氛重，眼下在路途上一切从简了，可该有的喜庆还是少不得。
第392章 择日再战（一）（）
尉迟云臻趁着夭夭走远，他伸手放在自己眼前，之前还是一片灰茫，如今是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他真的看不见了。他不露声色地扶着床围子，前辈子活得战战兢兢，没想到下辈子还不如前辈子。
他无数次升起要把夭夭赶回长安的念头，原本打算过，即便找不到解毒的方子，好歹让夭夭陪他度过人生最后的日子。可当那日子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却没有办法坦然面对夭夭。他不接受同情换来的感情，不接受夭夭对她垂怜的目光，更不接受她看到他最后的疯癫。
尉迟云臻打定主意，跟夭夭吃一顿团圆饭，之后就送她回长安城去。
尉迟云臻喊寿庆进来，说是今日过节，不讲规矩，晚膳他跟王妃吃，他们不必在外面伺候着，晚上过得坦然自如些去。
寿庆躬身笑嘻嘻地领了命，见王爷招手，他走到尉迟云臻跟前，听王爷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夭夭回头见他们主仆二人咬耳朵，心道肯定说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团圆晚膳布置好了，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夭夭过去搀扶他，尉迟云臻踟蹰了片刻，才搭过手去让夭夭扶着。夭夭领着他走到桌边，拖出一张杌子，扶着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