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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念了念，还是亲自走一趟去。青天白日下的宫城，皇帝乘在御辇上，两列禁军开道，知道的是去后妃宫苑探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阵仗是去打猎。
皇帝许久不来了，今日不知是哪里兴致起，突然想到来长生殿看她。顾依依心里并不受落，但表面上还是挽起和风般的笑容。她由夏芙搀扶着起身相迎，尉迟佑玄不忍看她清瘦的容颜，连忙让她起身，赐坐歇息着。
顾依依掖了掖脸上的清汗，道：“皇上，依依如今形容憔悴，那惊扰了圣驾。”
皇帝尚算有良心，慰声道：“你受了重挫，身心俱疲，朕不够关心你，是朕疏忽了。”
顾依依原本不待见皇帝来叨扰她的静养，但突然想起近日来的狐妖案，倒是顺水推舟让她心生一计。“皇上，依依近日足不出户卧床休养，不知道宫里是什么光景了？”
尉迟佑玄眼光一颤，道：“不瞒你说，宫中狐妖作乱，派了禁军搜捕，却一直没有找到妖患的出处。朕让人在天牢监视顾夭夭，却没有发现她离开过，难不成真的是冤枉她了，狐妖另有其人？”
顾依依咳嗽了两声，拿起手巾捂着口，夏芙连忙递上清水让她顺顺喉咙。“皇上您宅心仁厚，但是狐妖是妖，妖总是神出鬼没的，变化多端的，哪是用常人的眼睛能看得准的？”
尉迟佑玄显然被顾依依说中了心事，道：“依你之见，顾夭夭仍旧可疑？”
顾依依手指绕着手巾，佯装悲痛，道：“夭夭与我姊妹十多年，没想到她狠心加害了我的孩子，我原本不愿意相信，可是……夏芙是亲眼所见的。皇上，夭夭是冤枉的，还是法力高强蒙混了所有人，谁也说不准。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这一场狐妖风波，也许需要一场血祭来清洗。”
尉迟佑玄眉峰一蹙，问道：“你的意思是杀了顾夭夭？”
顾依依脸色微微一涨，道：“依依本不想杀夭夭，依依要杀的是狐妖，是索了孩儿性命的狐妖。皇上尽快处决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尉迟佑玄神色一凛，一手摩挲着茶碗，喃喃道：“尽快处决顾夭夭？”
顾依依语调低缓，足见言中恳切无奈之意。“皇上，但凡有别的办法，依依也不想当刽子手。”
第850章 午时定决（二）（）
皇帝坐在背光的阴影里了，顾依依辨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手指关节笃笃敲着椅子扶搭，这是他的习惯，想事情的时候不由自主便会这样。“容朕想一想。”
顾依依点头，她不能明着逼迫，省得让人以为她容不下顾夭夭，有心要她死。她要做出为难的模样，强者总是本能会同情和相信弱者，而她一直以来都在扮演弱者这个角色。她嘤嘤流了些眼泪，装模作样地擦拭掉。
尉迟佑玄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她身边，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宽慰温言道：“狐妖为祸后宫，此时处决了顾夭夭，朕怕老七这一关难过啊。”
顾依依道：“皇上，七王爷是被狐媚子蒙了心肝，恐怕一早就被勾走了魂魄，自然会死心塌地的。七王爷没有娶亲之前是什么样子，那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日日流连芳草，可是自打娶了顾夭夭之后，收拾心思过日子不说，还把阖府的女眷都给遣散发还了，这桩事情惊动了整个长安城乃至大江国。过去只当七王爷真是情圣，可如今细究下来才发现，没准就是被狐妖所惑，身不由己了。”
打蛇打七寸，顾依依的这一派说辞恰好说到了尉迟佑玄的七寸上。他在乎子嗣，未出生的被祸害不说，老七一直以来都被祸害了，可大家却茫然不知。经过顾依依这么一提，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他朗声把御前大监喊进来，“传朕的旨意，明日午时，德胜门口处决狐妖！”
顾依依捂着胸口一派心酸，她勉强支起身子，作势要向尉迟佑玄下跪。“皇上，顾夭夭虽然出自丞相府，但父亲并不知情，实属无辜，还请您莫要牵连了丞相府。”
尉迟佑玄叹了口气，道：“顾相亏了有你这个事事以他为先的孝女，放心吧，真是深明大义之人，顾夭夭乃是一人作妖，便问斩她一人，不会连坐你们丞相府的。”
明日午时处决狐妖的消息传到尉迟云璟耳朵里，他惊骇不已，当即让人备马出门，刘以沫炖了补品往太子书苑里送，只见尉迟云璟行色匆匆打她眼前晃过。她屈膝纳福喊太子，但尉迟云璟头也不回纵深跃出墙外，连正经的路都不愿意好好走了，可见是碰到了棘手的难事。
她登时火气冒上来，打翻了炖盅，身后的侍婢赶紧躬身弯腰去捡起。最近狐妖案四起，都说七王妃就是始作俑者，尉迟云璟坐立难安这些日子必然是为顾夭夭揪心，眼下这急如风火地离开，连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一定忙着为顾夭夭脱罪去了。
顾夭夭好本事，一个女人钳制了两个男人的心，她是真的相信她是狐妖，要不是狐妖普通女子哪有这个本事，她是连一个男人都拴不住。
太子爷深夜以检查天牢的名义到访，狱卒不敢拂了太子的面子，毕竟太子位高权重，手握掌管长安城治安的神策军，天牢的狱卒要是出类拔萃，将来才有机会选拔入神策军。
第851章 午时定决（三）（）
狱门打开，夭夭抬眼看尉迟云璟容色不寻常，星夜赶来，必定是带着噩耗而来。她这人想事情通透，过去很怕死，可经历了太多人世沉浮之后，蓦然发现死并不是最可怕的，现世的恶人心才可怕。
她勉强牵扯了一丝笑容，道：“太子爷，您是来给我送行的么？”
“亏你还笑得出来。”尉迟云璟感到无奈，他这辈子力有不逮的事情很有限，偏生与夭夭有关的事他多半束手无策。“后宫干了几起狐妖案子，有宫人宣称见到狐妖，父皇这阵子心神恍惚，原本是有些松动了，可今日他去了一趟长生殿，午后便下了口谕。”
夭夭大抵心中有数，顾依依不遗余力要她的命，也不知她们的梁子怎么就结的那么紧实。“处决提前了么？”
尉迟云璟点头说是，“明日午时，德胜门外。”
在天牢中住了这些日子，冷不防听到自己将要被提前处死的消息，心里着实憋屈。可此时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怜惜她的人自然舍不得她死，还害死她的人巴不得她苦楚万分。她抽了抽鼻子，道：“王爷知道了么？”
尉迟云璟问道：“恐怕还不知道。老七被软禁在王府，各路消息都不通，谁敢往他府里传消息？”
夭夭心上沉甸甸的，没想过这一生这么短，享福的日子连头带尾不足一整年，这么快就要挥别这个繁华人世了，她还真是有些不甘心。“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尉迟云璟说有，夭夭抬眸听他的高见，他道：“办法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我现在就带你杀出去，这一身富贵权势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
夭夭震惊地掖住口，忙阻止道：“您是当朝太子，将来就是皇帝，夭夭何德何能，您千万不要做傻事。您要是为了我放弃一切，夭夭即便苟且活下去，良心上也会接受万千的谴责。再说了，您要是放弃了地位，岂不是正中了旁人的下怀，您往深想一层，顾依依有什么本事置我于死地，背后必定是有人指点的。幕后黑手尚且没有揪出来，您就这么被人夺了位分去，那岂不是落入了下乘，您甘心，我还不甘心呢。”
夭夭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一时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天牢尚且能够出去，要是他放弃了权势地位，两个人就是被千夫所指的奸夫**了，别说长安城了，恐怕就是长安大街都越不过去。
他茫然无助，毫无战场杀敌，猎场擒兽的骁勇意气。“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你被处决么？”
夭夭心灰意冷，道：“也许只有我死了，才能化解这一个死局吧。”
尉迟云璟说不可，按着夭夭的手背，道：“明日一早我便再去求父皇，不论什么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换回你一命，我都甘愿去交换。”
夭夭自然知道前途微茫，可时间紧迫，即便有什么招数都来不及应对了。“太子爷，我求您一件事。”
尉迟云璟艰难动了动嘴唇，道：“你说。”
第852章 终别一方（一）（）
空气突然凝重，夭夭说话的口吻很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天牢黑狱空气浑浊，夭夭长长透了口气，道：“我不信娘亲是狐妖，娘亲这辈子没有过上好日子，至死都被人亵渎尸身，我为人子女到底于心难安。若您能够施以援手，还请您将我娘亲的尸身安葬。至于狐首人身，怕是找不齐全其他的骨骸了，还请您将那狐首斩去，省得娘亲被羞辱为狐妖。”
尉迟云璟颔首应下，道：“那要将你娘亲葬在何处为好？”
“我娘亲这辈子最大的晦气就是跟了我父亲，父亲对她无情无义，顾氏陵园容不下她，我也不稀罕去那种破地方。”夭夭想了想，道，“兜率寺是个好地方，佛光普照的，劳烦您在寺庙附近的山谷里辟个清静的地方，不必阔气，不讲排场，只要立个墓碑，就算是有主有地了。”
也许今夜是最后的一别，他情难自禁，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确是到了伤心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想让夭夭看到，索性抱着夭夭，下颌抵在她肩膀不愿意让她看到。
夭夭大抵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大老爷们在她跟前掉眼泪，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身份，确实磕碜了点。她只好装作不知，任由他默默流泪。夭夭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声道：“夜深了，您快回去吧。虽说明日以后没准我有大把时间安眠，但今夜还是困了，您早些回去。”
他不留痕迹地抹去眼底的泪，垂首看夭夭了一眼又一眼，临别的话说不出口，总是害怕哪一句话就成了最后的一句。
夭夭朝他挥了挥手，转头就窝在墙角里佯装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