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正是那个人。”
乔丝毫不动声色地说:“真没想到啊!”
我更加拿不定主意了,不过还是接着问道:
“乔,你有没有听说他已经死了?”
“谁?你是说给你钞票的那个人吗,匹普?”
“是呀。”
乔沉思了好半晌,故意避开了我的眼光,望着窗前壁凹里的那张椅子,说:“我好像是听人说起过,有的这样说,有的那样说,大体上都是这个意思。”
“乔,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情况?”
“倒没特别听说,匹普。”
我说:“乔,你如果想听——”不料我话没讲完,乔就站了起来,走到我的沙发跟前来了。
乔弯下腰来对我说:“我说,老朋友,我们永远是最好的好朋友;你说是不是,匹普?”
我真不好意思回答他。
乔只当我已经回答了他似的,说道:“那好极了,那就对了,咱们的意见是一致的。老朋友,那咱们俩干吗要去谈这些不相干的话呢?咱们俩可谈的话儿多着呢,何必要谈这些不相干的话呢。天哪!你还记得你那可怜的姐姐暴跳如雷的时候吗?你可还记得那根抓痒棍呀?”
“当然记得,乔。”
乔说:“老朋友,你听我说:逢到她暴跳如雷的时候,我总是千方百计,替你挡住那根抓痒棍,可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乔又摆出了他往日最爱摆的那种大发议论的气派,继续说道:“因为你那可怜的姐姐存心要揍你一顿的时候,我要是不让她打你的话,我自己也挨一家伙事小,倒是你那一顿揍可就要挨得更重了。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她来扯我的胡子,把我摇两摇(你姐姐要摇我,我领教就是),如果这么一来,就能够免了你这个孩子的一顿痛打,倒也罢了,可是到头来又免不了。她扯过我的胡子,把我摇过了一通,打你反而打得更重了,那时候我自然就暗暗琢磨起来,我对自己说:‘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分明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老兄,你倒说说看,好处在哪里?’”
我看见乔在等我开口,便道:“你对自己这么说?”
乔说:“我是这么说的。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亲爱的乔,你的话总是对的。”
乔说:“好,老朋友,那你就要记着你这句话。你说我的话总是对的,其实我的话倒恐怕多半是错的,只有这句话,那是错不了的——我说你小时候如果有什么小事情瞒着我的话,那多半是因为你知道乔葛吉瑞帮你挡那根抓痒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咱们俩就甭想这件事了,甭谈这些不相干的话了。在我动身之前,毕蒂很为我费了点心(因为我这人太笨),她嘱咐我对这件事就应该这样看;这样看,还应该这样向你讲。”乔说得头头是道,十分得意:“现在这两点都照办了,我就该对你这个真心朋友说句实在话啦。就是说,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得好好吃你的晚饭,喝你兑水的酒,上床去好好睡觉。”
乔岔开这个话题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而毕蒂呢,凭着她女性的机灵,早就猜中了我的秘密,她以那么委婉巧妙而又亲切的言语,把他开导得这样明白,这些都使我铭心难忘。至于乔是否知道我现在穷到什么地步,是否知道我继承巨大遗产的希望已如我们沼地上的雾见了太阳一样完全化为乌有,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健康状况日见好转,乔和我相处却渐渐有些儿不自在了;这个情况刚露端倪的时候,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不久我就明白了,那真是悲哀呵。原来在我体力衰弱、完全仰仗他照顾的那一阵,我这个朋友便照着往日的声调,口吻,照着往日的称呼,亲亲热热地一声声管我叫“匹普我的老伙伴,老朋友”,我听着这些称呼,觉得好像音乐一般悦耳。我也照往日的老习惯对待他,看到他并不反对,我只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和感激。谁料不知不觉之间,尽管我还是始终按老规矩办事,乔却渐渐不像开头那么起劲了;开始时我很纳罕,但我很快就明白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我,责任也完全在我。
啊!还不都是由于我的为人,乔才怀疑我会对他变心,才想到我患难一过就会对他冷淡,把他抛弃?还不都是由于我的为人,乔那质朴无邪的心灵里早已种下了根芽,所以如今他才本能地感到,我的健康好转了,他也就要拉不住我了,与其有朝一日被我挣脱而去,岂不还是趁早撒手把我放掉为好?
我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扶着乔的胳膊到寺区的花园里去散步时,他身上的这种变化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那一次我们坐在明媚和煦的阳光下,望了一阵河景,后来站起来的时候,我偶然说了一句:
“乔,瞧!我完全走得动了。我要自个儿走回去给你瞧瞧!”
乔说:“匹普,当心别太累了!不过你能自个儿走回去,我看着也高兴,先生。”
这一声“先生”喊得我心里很不受用;可是我又怎么能怪他呢!所以我一走到花园门口就停住,假意说走不动了,要求他扶着我走。乔虽然马上就来扶我,脸上却显得有了心事。
我自己也有了心事,因为我本来就已经觉得良心过不去,如今眼看乔身上的这个变化日益显著,真不知应如何挽回才好。我也不想讳言,当时我是很不好意思一五一十向他说明我的处境,说明我已经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我看我不肯向他吐露真情,恐怕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吧——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告诉了他,他一定要掏出他那点微薄的积蓄来帮助我,我没有让他帮忙的道理,我也决不能让他来帮我的忙。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都心事重重。可是我在睡觉之前下了决心,决定把这件事拖过明天再说;明天是星期天,我决定从下一个星期起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我打算下星期一上午和乔谈谈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我要揭去这最后一丝半缕残余的隔膜,我要把我的一件心事告诉他(这“第二件心事”我至今尚未着笔),我要告诉他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下不了决心去投奔赫伯尔特;这样同他一谈,他的疑虑自会烟消云散。我放下了心事,乔好像也就放下了心事,似乎我和乔心心相通,我作出了决定,乔也就马上作出了什么决定。
星期天这一天,我们过得很安静:乘马车到了郊外,在田野里散步。
我说:“乔,我真感谢老天爷让我生了这一场病。”
“匹普我的老伙伴,老朋友,你也快复原了,先生。”
“乔,这一段日子对我来说,真是值得纪念的。”
乔答道:“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先生。”
“乔,我们在一块儿度过的这一段日子,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我知道,过去的日子,我有一阵确是忘了;可是这一段日子,是无论如何忘不了的。”
乔似乎显得有些慌忙,有些不安,他说:“匹普,这一段日子是很开心。不过,亲爱的先生,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啦。”
晚上我上床以后,乔来到我的卧室里,在我养病期间他是天天晚上都要到我这里来的。他问我这会子身上可好,是不是还和上午一样痛快?
“没问题,亲爱的乔,非常好。”
“力气也一天天长起来啦,老朋友?”
“是这样,亲爱的乔,一天比一天足啦。”
于是乔用他那只善良的大手隔着被子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声“晚上好”,我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沙嗄。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神清气爽,身体又比昨天强健多了,便下了最大的决心,预备把一切都向乔说个明白。我决计不再拖延。我要在吃早饭以前就去找他谈。我要马上穿好衣服,到他卧室里去找他,让他吃上一惊,因为这还是我第一天起早呢。到得他卧室里,他却不在。不仅他的人不见了,连他的箱子也不见了。
我连忙向摆着早饭的桌子奔去,发现桌上有一封信。信上只是简单的几句话:
亲爱的匹普:我不想再妨碍你,我走了,因为你已经身体好了,没有了乔你反而更好。乔。
又:我们永远是最好的好朋友。
信里附着一张替我还债付账的收据,我就是因为欠了这些钱给告下来的。本来我还一直瞎胡猜,以为我的债主已经撤回了状子,或是把官司暂时搁一搁,等我病好了再说。我做梦也没想到是乔替我付了钱;一点不错,是乔替我付的,收据上写的还是他的名字呢。
我现在除了跟着他赶到往日心爱的打铁间去,向他倾诉一切,向他痛陈悔意,把藏在我心头的那“第二件心事”一吐为快而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这“第二件心事”,开头不过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萦回不去,后来则终于形成了一个明确的心愿。
我的心愿就是要去看看毕蒂,让她知道我毕竟低首下心、悔恨而归了;我要告诉她,我以前所希冀的一切已经完全落了空;我还要让她想一想,当初我第一次识得愁苦滋味的时候,我们说过些什么知心话。然后我要对她说:“毕蒂,我想你从前一度是很爱我的,那时候我这颗疯魔的心灵虽然已经背弃了你,误入了迷途,可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和幸福。如果你能够以从前一半的情分再爱我,如果你能够不计较我这一身的缺点和毛病而愿意要我,如果你能够把我当作一个无知的孩子,宽恕我,收容我(毕蒂呀,我也真像个孩子,心里实在难受,多么需要你向我说句宽心的话儿,向我伸出抚慰的手啊),那么我想我过去配不上你,今天也许会稍稍好一些——不是说已经好到哪里去,不过也许会稍稍好一些。毕蒂呀,我今后完全听你决定:是留在打铁铺里和乔一块儿干活儿呢?还是在国内设法另找一个职业呢?还是另谋出路,让我们一块儿去到一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