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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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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思忖了一下,又问:“那两个家伙后来怎样了?”

    “不外乎做出更下流、更卑鄙的事来——不过这些勾当也够下流、够卑鄙的了——结果当然没有好下场。”

    “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不知道。”

    “你刚才说,艾丝黛拉跟郝薇香小姐非亲非故,不过是个养女。是什么时候收养的?”

    赫伯尔特耸耸肩,说:“自从我听说有郝薇香小姐的那一天起,也就有了艾丝黛拉。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他说到这里,把话锋一转:“汉德尔,你我之间现在完全是开诚相见了。关于郝薇香小姐的事,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我回敬了他一句:“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

    “我完全相信你。这样,你我之间也就不会有什么钩心斗角或纠缠不清的事了。至于你如今发达以后,不能不遵守那个条件——就是说你既不能打听,也不能和别人谈起究竟是谁使你发达的——那你大可放心:无论是我,还是我家里的人,都不会闯进你这块禁地,甚至连边儿也不会挨着。”

    他这句话的确说绝了,我不禁觉得,哪怕今后要在他父亲家里待上十年八年,也不必担心有人提起这件事了。然而他这话也大有深意,我又不禁觉得,我自己固然完全明白郝薇香小姐是我的恩主,他又何尝不明白。

    开头我并没有想到,他是有意把话题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以便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现在既然谈开了,双方都轻松愉快得多,我这才明白原来如此。我们谈得很快活,很投机,我顺口问他干的哪一行。他回答道,“资本家——航运保险承包商。”后来他大概看见我一双眼睛在屋里上下左右打量,找寻航运和资本的迹象,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东西都在城里。”

    我一向把城里的航运保险承包商看作有钱有势的了不得的人物,因此一想起在他年轻时代曾经把这个承包商打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打肿了他那有企业家目光的眼睛,打破了他那要担当大任的脑袋,心里就感到不胜惶悚。可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印象立刻又涌现在我的心头——反正赫伯尔特朴凯特成不了大器,发不了大财,这样一想便宽了心。

    “光是在船舶保险上投资我才不满意呢。我还要买一些可靠的人寿保险公司的股票,挤进董事会去。还要在采矿业里显显身手。不但如此,我一方面还要自己包上几千吨轮船去做生意。”他往椅背上一靠,又接着说:“我要到东印度去做生意,经营丝绸、披肩、香料、染料、药材和贵重木材。这种贸易很有意思。”

    我问:“利润厚吗?”

    他说:“厚得吓人!”

    于是我又犹豫起来,心想他的前程比我的前程还要远大。

    他把两个大拇指插进背心口袋里,说:“我还打算到西印度去做食糖、烟草和甜酒生意。还要到锡兰去做生意,特别是做象牙生意。”

    我说:“那你非得多弄几条船不行喽。”

    他说:“搞上一个大船队吧。”

    他这些经营计划的气魄之宏伟使我大为惊服,我便问他,眼前由他保险的船只,开往什么地方去做生意的居多?

    他回答道:“我的保险生意还没有开始做,目前还正在观望之中。”

    原来还在筹划阶段,在巴那尔德旅馆这种地方进行筹划,这倒还说得过去。于是我又信心十足了:“啊——是这样!”

    “是这样。我现在在一家商号的账房里,正在观察形势,等待时机。”

    我问:“账房里有利可图吗?”

    他没有回答,却反问我一句:“你——你是指账房里的小子说的吗?”

    “是啊,我说的就是你。”

    他像是仔细把账算了算,算出了有多少结余,然后说道:“噢,哪里哪里,我哪里有什么利可图。直接的利益是没有的。就是说,我拿不到一个子儿,还得——还得自己养活自己。”

    这样说来,当然摆明着无利可图,于是我摇摇头,意思是说,靠这样的收入,是很难积攒起资金来的。

    赫伯尔特朴凯特说:“不过,目前重要的是要好好观望观望。这才是最主要的。你要知道,在账房里做事嘛,随时可以观察形势,等待时机。”

    我觉得他这番话的意思很不好懂,难道不在账房间里就不能观察形势,等待时机不成?可是我并没做声,只是尊重他的经验之谈。

    赫伯尔特说:“等时机一到,你就有办法了。那时你就钻进去,全副精力扑上去,捞上一笔资金,不就成啦!一旦资金捞到手,就万事大吉,只消尽量运用就是喽。”

    他这一手和从前在花园里逗我打架的那一招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耐得住贫穷,正和那一次打输了还沉得住气一样。我看他正是以当年挨我无数拳头的气度,来承受命运的种种打击。我看得很明白,他身边除了几件最起码的日常用品之外,根本一无所有,因为房里的东西我不问则已,一问则没有一件不是由咖啡馆或别的什么地方特地为我送来的。

    可是,他尽管已经满脑子以大财主自居,却丝毫没有一点财主架子,这种毫不骄矜的态度使我由衷感佩。他天生一副令人怡情快意的举止风度,这一来当然更其令人怡情快意,因此我们极为相投。我们晚上一块儿出去逛街,进戏院去看半价戏;第二天一同到西敏寺去做礼拜,下午逛公园;看见那里的马儿,我心想那不知是谁给钉的掌,要是乔钉的有多好。

    那个星期天,我只觉得我跟乔和毕蒂分别以来,少算些似乎也有好几个月了。横在我和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也助长了这种时间遥远的感觉——故乡的沼地简直像是远在天涯海角。就在上个星期天,我居然还会穿着穿旧的假日衣服到我们古老的教堂去做礼拜,我自己想想也觉得像是不可能的事——无论从地理位置说还是从社会地位说,无论用太阳历算还是用太阴历算,都像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走在伦敦街头,尽管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入晚以后街灯辉煌,我心头总不免感到郁闷,隐隐觉得良心总在责备我不该把家里那间可怜的旧厨房抛得那么远;在阒无人声的深夜里,巴那尔德旅馆里那个不会看门的家伙,借值夜为名在四下闲荡,脚步声一阵阵落在我心上,显得那么空洞。

    星期一早上八点三刻,赫伯尔特到账房间去上班——大概同时也是去观望观望——我送他一块儿去。他到那边去一两个小时就要出来陪我到汉麦尔斯密士去,因此我就在附近等他。星期一早上,那些初露头角的保险承包商分头到各处去钻营,从他们所钻营的那些场所来看,我就觉得这些未来的商界巨子都是由一种蛋孵化出来的,这种蛋像鸵鸟蛋一样,是要在炎热的沙漠里孵化的。赫伯尔特所在的那个账房间,在我看来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瞭望台:它设在一个院落里后楼的三层楼上,处处都显得很邋遢,从窗口望出去,望见的是后面另外一幢房子的三层楼,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观望的。

    我在附近等到正午,就信步走进一家证券交易所去,看见一些毛发蓬松的人坐在航运栏的布告牌下面,我看他们都是些大商贾,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无精打采。赫伯尔特后来赶来了,我们便一块儿到一家著名的饭馆里去吃午饭。说起这家饭馆,当时我十分敬重,可是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全欧洲最下流的一家虚有其名的饭馆。当时我就不觉注意到,那里桌布上、餐刀上和茶房衣服上沾着的肉汁,真比牛排里的肉汁还多。不过饭菜的价钱倒还公道(因为油垢没有算钱)。吃过饭,就回到巴那尔德旅馆,我拿了小提箱,和他一块儿雇了马车上汉麦尔斯密士去。下午两三点钟光景到达目的地,步行了没几步路,来到朴凯特先生门前。开门入内,来到一座临河的小花园里,朴凯特先生的孩子们正在这里玩耍。我一眼望去,就觉得朴凯特夫妇的孩子们既不是自己长大的,也不是拉扯大的,而是摔跤摔大的——我希望这不是我匪夷所思,因为这件事与我自己的利益或成见毫不相干。

    朴凯特夫人坐在树下一张圆椅上看书,另外有一张椅子搁腿;两个保姆在照料孩子们玩耍。赫伯尔特走过去说:“妈,这位就是匹普少爷。”朴凯特夫人就招呼了我,神态庄严而又亲切。

    只听得一个保姆对两个孩子喊道:“艾理克少爷,洁茵小姐,你们跳来蹦去,当心别给矮树绊倒,要是掉到河里去淹死了,叫我怎么向你们爸爸交代?”

    这个保姆同时又从地上拾起了朴凯特夫人的一块手绢,交给她说:“太太,你手绢又掉了,这该是第六次啦!”朴凯特夫人笑笑说:“谢谢你,芙洛普琛!”一面挪开搁腿的凳子,继续看书。她立刻紧锁眉头,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气,仿佛已经接连读了一星期书的样子,谁知还读不了五六行,一双眼睛就盯在我身上,说:“你妈妈身体好吧?”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可真问住了我,我只得荒乎其唐地回答她说,倘若我还有妈妈的话,相信她的身体一定非常好,一定会非常感谢她的好意,早就会捎信来向她问好了;说到这里,幸亏那个保姆及时走过来救了我的急。

    保姆又从地上捡起手绢,嚷道:“哎呀!这该是第七次啦!夫人,您今天下午可怎么啦!”朴凯特夫人随手接过自己这份财物,先是流露出说不出的诧异,倒好像她从来没见过这块手绢似的,接着是莞尔一笑,表示认出了自己的东西,又说了一声:“谢谢你,芙洛普琛。”于是就把我忘了,只管继续看她的书。

    我这才有暇来数一数这些孩子。花园里少说也有六个小朴凯特,都处在各个不同的摔大阶段中。六个孩子刚数完,又听到第七个的伤心的啼哭声,仿佛从天外传来。

    芙洛普琛显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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