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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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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一听要找铁匠,马上恼火起来,顶了他一句:“请问,找他干吗?”

    巡官彬彬有礼地回答:“大嫂,从我本人来说,我的回答是,我希望能有幸拜识他的尊夫人;从皇家来说,我的回答是:要找他干件零活。”

    大家都觉得这位巡官说得相当得体,潘波趣先生甚至大声嚷道:“好口才!”

    巡官这时已经认出了乔是铁匠,就冲着乔说:“铁匠,你瞧:我们这副玩意儿出了毛病,一边的锁坏了,两瓣东西搭不牢。马上要用,请你替我们看一下好吗?”

    乔检查了一下,说,要干这活儿,非得生起风炉来不可,看来一个钟头怕不顶事,要两个钟头光景才成。机灵的巡官连忙说:“是吗?那么,请你马上动手好吗,铁匠?这是皇家的公事呀。如果你用得着我的部下帮忙,他们都会帮忙的。”说着,便叫他的部下进屋里来。于是士兵们鱼贯走进厨房,在墙壁角落里架好枪支,然后就按照纪律,站在一旁,忽而松松宽宽地叉起双手,搁在胸口;忽而用一边膝盖或是一边肩膀靠在墙上休息;忽而松松腰带或子弹袋;忽而打开门,费劲地从高皮领里伸出脖子来,咳出一口痰吐到院子里。

    这些花花絮絮,我虽都见到了,当时却并未经心,因为我已经给吓得死去活来。后来渐渐看出那副手铐并不是来铐我的,而且这批士兵一进门,肉馅饼的事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我那给吓散了的三魂六魄这才慢慢悠悠回到身上来了。

    巡官问潘波趣先生:“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看他的神气,似乎拿准了潘波趣先生既然眼力过人,要知道时间也只有问他才是没问错人。

    “正好两点半。”

    巡官若有所思地说:“那还好,即使得在这儿泡上近两个钟头,也还是来得及。你们这儿离开沼地有多远?大概不出一英里地吧?”

    乔大嫂说:“刚好一英里。”

    “那准来得及。我们天黑时动手去追捕。我奉命在将黑未黑的时候动手。准来得及。”

    伍甫赛先生显出一副不以为奇的样子,问道:“巡官,是去追捕逃犯咯?”

    巡官答道:“可不是!要追捕两个呢。据可靠消息,他们还躲在沼地里,天黑以前反正不会逃到哪里去。诸位有谁见过这两个亡命之徒的踪迹吗?”

    人人都一口回绝说没有,只有我没吭声。幸亏谁都没有想到我。

    巡官说:“嗨!据我看,那两个家伙决料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包围了他们。喂,铁匠!皇上的部队都准备好啦,就看你的啦。”

    乔解下领结,脱了上衣和背心,系上皮围裙,走进打铁间。士兵们有的帮他打开木头窗子,有的帮他生火,还有的帮他拉风箱,余下的人都站在风炉四周。风炉一会儿就旺起来了。乔动手叮叮当当、当当叮叮地敲打起来,大伙儿都在一旁观看。

    一听得马上就要去追捕逃犯,没有一个人不关心,连姐姐也慷慨大方起来,从啤酒桶里舀了一大壶啤酒给士兵们喝,还邀请巡官喝一杯白兰地。潘波趣先生却不客气地说:“请他喝葡萄酒吧,夫人。我敢担保葡萄酒里面没有柏油水。”巡官立刻向他表示感谢,说他喝酒从来不喜欢掺柏油水,如果喝葡萄酒不给我们多添麻烦的话,还是喝葡萄酒吧。酒递到他手里,他祝过皇上健康,祝过佳节愉快之后,就一饮而尽,咂吧着嘴唇。

    潘波趣先生说:“货色不错吧,巡官?呃?”

    巡官回答:“我冒昧说一句:照我看,这货色准是您买来的。”

    潘波趣先生笑得合不拢嘴,说:“噢?呃?怎见得?”

    巡官在他肩膀头上拍了一下,说:“因为您是个识货的行家。”

    潘波趣先生笑容依然,说:“当真?再来一杯!”

    巡官说:“您自己也来一杯。一块儿亲热亲热吧。咱们杯顶碰杯底,杯底碰杯顶——碰一次,叮当——碰两遭,当叮——杯儿叮叮当当最好听!为您的健康干杯!祝您长命百岁,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识得好歹,眼力非凡!”

    巡官举杯一饮而尽,看他样子似乎还想再喝一杯。据我冷眼旁观,此时潘波趣先生只顾殷勤待客,似乎忘了他这瓶葡萄酒已送给别人,竟然拿出东道主的气派,干脆从乔大嫂手里把瓶子接了过来,凭着一时的兴致,请在座的客人都尝遍了,连我也尝到一些。他请客喝酒实在慷慨,一瓶喝完,又叫把另外一瓶索性也拿来,依旧像刚才那样豪爽大方,依次把大家的杯子都斟得满满的。

    眼看人们围拢在铁匠炉子跟前这样兴高采烈,我就不由得想道,沼地里我那位逃亡的朋友真好比是一种特别鲜美可口的调味品,给他们这顿中饭添了多少滋味。他们刚才才没有这样的兴头呢,可是一谈起这个逃犯以后,顿时神情兴奋,谈笑风生。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估计“那两个坏蛋”即将被捕,风箱好像也冲着那两个逃犯怒吼,火焰似乎也冲着他们窜起,炉烟好像也是急急忙忙去追赶他们,乔也是为了他们才那样叮叮当当敲打,墙上黑魆魆的影子似乎也随着火光的起伏掩映、随着炽热的火星的飞溅明灭而冲着他们张牙舞爪;在我这样一个富于同情、耽于幻想的孩子看来,这下午,室外的暗淡阳光好像也是为了他们才黯然失色的。好可怜的两个苦命人啊!

    乔的活终于做好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呼哧呼哧的风箱声停止了。乔穿起上衣,鼓足勇气,提议我们约几个人跟着这些官兵一块儿到沼地上去,看看追捕的结果如何。潘波趣先生和胡波先生借口要抽烟和陪女眷,不肯去;伍甫赛先生说,只要乔去,他也去。乔满口答应,又说,只要乔大嫂同意,还可以带我去。现在想起来,我可以打包票说一声:当初乔大嫂要不是出于好奇,很想了解这一幕的经过详情和最后结局,她是万万不肯让我们一块儿去的。她只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是这孩子的脑袋瓜儿给子弹打开了花,可别指望我来替他修补呀。”

    巡官客客气气告辞了女眷们,又像辞别老朋友似的辞别了潘波趣先生。我心里想:这位巡官如今喉咙嘴唇都润湿了,怪不得他满口称赞潘波趣先生;假使让他滴酒不沾,干得嗓子眼里冒烟,他只怕未必会欣赏这位先生吧。士兵们重新持枪列队。伍甫赛先生,乔和我,奉巡官严令,只能走在队伍后面,一到沼地上就千万不能作声。出了门,冒着严寒,正一个劲儿地向目的地前进,我忽然起了个大逆不道的想头,悄悄对乔说:“乔,我希望找不着那两个人才好呢。”乔也悄悄对我说:“匹普,他们要逃走了的话,叫我拿出一个先令来我也乐意。”

    一路上,村子里没有一个闲人赶出来和我们一块儿去看热闹,因为天气很冷,看来马上就要下雪,路上凄凄凉凉,脚下又不好走,天又快要黑了,人们都在屋里守着火炉舒舒服服过节呢。亮堂堂的窗户上偶然也探出几张脸来朝我们望望,可是谁都不肯出门。过了指路牌,便径直走向教堂公墓。到得目的地,巡官打了个手势叫我们就地停一停再说,一边打发两三个部下到坟堆里去分头搜查,顺带搜一下教堂门廊。这些人连影子也没找到一个就赶回来了,于是我们越过墓地旁边的栅门,向辽阔的沼地进发。一阵砭人肌骨的雨夹雪驾着东风、沙沙地向我们迎面扑来,乔连忙把我背在背上。

    没多大工夫,来到了阴暗荒凉的沼地上;他们这一伙人可万万想不到才八九个小时以前我就到这儿来过,而且还亲眼看见那两个囚犯都躲在这儿。这时候我第一次心惊胆战地想到,如果当真碰上那两个人,我那个逃犯会不会认为是我把官兵领去的呢?他早就问过我是不是个叫人上当的小鬼;还说,如果我帮着人家去追捕他,那我就是一条凶狠的小猎狗。万一这一回当真遇到他,他会不会认为我既是个骗人的小鬼,又是条猎狗,假装热心,其实是出卖了他呢?

    不过,现在再想这个问题也是白操心了。我早已驮在乔的背上了,乔背着我,像匹猎马一样跳过一条又一条水沟,一面还逗着伍甫赛先生,叫他快些跟上队伍,小心别跌坏了他的罗马式鼻子。官兵走在我们前面,疏疏朗朗拉成老长一行队伍。现在我们走的正是早上我一开始走的那条道儿——早上因为雾浓,我后来就走偏了。现在可没有雾:也许雾还没有第二次露脸,要不就是被风儿吹散了。夕阳西斜,耀眼的红光把灯塔、绞刑架、炮台墩子和对面的河岸,映照得轮廓清晰,只是都抹着一层淡淡的铅灰色。

    紧贴着乔宽阔的肩膀,我的心房扑通扑通直跳,简直像铁匠挥动铁锤一般;纵目四望,想要看看可有这两个囚犯的影踪,可是哪里有一点影踪,哪里有一点动静。只有伍甫赛先生的喷嚏声和喘气声曾使我虚惊了几场;不过渐渐的我也听惯了,一听就知道不是我们去追捕的那两个人的声音。有一次我忽然好像听到一阵磨锉声,不禁猛吃了一惊,留神一看,原来是羊的铃铛。羊群正在吃草,一看见我们就停住,怯生生地瞅着我们;牛群侧着头避开迎面的寒风和雨夹雪,气不忿地冲着我们干瞪眼,好像怪我们带来了这两件祸害。除了这些,要说还有什么别的声息划破这沼地上无尽的凄寂,那就只有战栗在落日余晖中的草叶了。

    士兵们一直向着古炮台挺进,我们跟在后面,隔开短短一段路;突然之间,大伙儿都停了下来。风雨声中传来一声呼喊,声音拖得很长。一声未了,又是一声。喊声是从东面什么地方传来的,声调拖得很长,嗓门儿又高。听来似乎有两三条嗓子在一块儿叫——因为这喊声有点嘈杂,精细的人是不难分辨出来的。

    乔和我赶上队伍的当儿,巡官和他身边几个弟兄正在低声细气这样议论。静听了一会儿,乔(他很有见解)同意这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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