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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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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一样,连忙赶到镇上去磨磨蹭蹭东逛西荡,家家酒馆都要串到,故意让人家看见。我转得飞快的脑子,一下子又跟着他到了镇上,我仿佛看见他在大街上走,街上灯烛辉煌,熙熙攘攘,而沼地上则还是一派凄寂,白烟弥漫,我自己也早已溶化在这一片白烟里了。

    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多多少少年的往事,而且,我觉得他说出来的不光是话,我还看到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我的大脑处在这样高度亢奋的状态下,想起一个地方,就好似身历其境;想起一些人,便顿时如见其面。这些形象之清晰,真是怎么说也不会夸大。可是另一方面我却又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哪怕他手指轻轻一动,我都有数——身边蹲着一头随时会一跃而起的猛虎,谁能不全神贯注盯着看呢?

    这第二次酒喝过,他便从长凳上站起来,把桌子一把推开,然后拿起蜡烛,用他那只血腥的手护着烛焰,好让烛光照在我脸上,他自己就站在我面前,津津有味地瞧着我。

    “狼崽子,我索性再说件事情给你听听。那天晚上你在楼梯上给一个人绊倒了,那个人就是我奥立克老头。”

    于是我眼前又出现了灯火齐灭的楼梯。出现了那笨重的楼梯栏杆在看门人的灯笼光下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出现了我此生再也看不到的那套住房:有的门半开着,有的门关着,屋子里一切的家具摆设全都历历在目。

    “奥立克老头干吗要到你那儿去呢?我索性告诉了你吧,狼崽子。你和她既然把我从本乡撵了出去,不让我在家乡弄碗安逸饭吃,把事情都干绝了,我这才去结交了新朋友,找到了新东家。我要写信的时候,他们就有人替我写信——你又不乐意啦?——有人替我写信哪,狼崽子!他会写各种各样字体,可不像你这个小贼,只能写一种字体!从你赶来给你姐姐送葬的那一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拿定了主意,非要你的命不可。我一时没有办法下手,便仔细留意你的行踪,摸清你的日常动静。奥立克老头心里想:‘我好歹得要了他的命!’多巧啊!没想到为了找你,却找到了你的蒲骆威斯伯伯。怎么样?”

    于是磨池浜,缺凹湾,青铜老胡同,一切都历历如在目前!那守在屋里的蒲骆威斯,那已经用不到的信号,那可爱的克拉辣,那个慈母般的善良妇人,那整天躺着的比尔巴雷老头——这一切,都从我眼前飘忽而过,仿佛要随着我生命的急流,飞速流入大海!

    “你也有伯父咧!哼,我在葛吉瑞的铁匠铺子里认识你的时候,你才是一头小狼崽子,我只消用大拇指和食指把你脖子一挟,就能掐死你(有时候逢到星期天,看见你在秃树林子里闲逛,我真想掐死你呢),可那时候你并没有什么伯父叔父。呸!你有个屁!可后来,说来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奥立克老头在沼地上捡到了一副锉开的脚镣,就把它收藏起来,后来就用这个玩意儿,轻而易举地收拾了你的姐姐——现在轮到要收拾你啦,懂吗?——这副脚镣,听说八成儿就是你那个蒲骆威斯伯伯戴的——嗯?——当初我一听说是这么回事——嗯?——”

    他一面恣意嘲弄我,一面拿蜡烛逼到我鼻子底下晃了又晃,我只得侧过脸去,免得被火烫着。

    他烫了我两回以后,乐得哈哈大笑,大声嚷道:“哎哟!烧伤一遭,见火就逃!奥立克老头知道你被火烧伤了,奥立克老头知道你打算让你那个蒲骆威斯伯伯偷渡出境,奥立克老头可是你的对手,料定了你今天晚上不会不来!狼崽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的话就完了。奥立克老头是你的对手,还有人是你蒲骆威斯伯伯的对手哩。丢了侄子,叫他多多当心那个人吧。亲侄子的衣衫找不到一角,骨头捡不到一根,叫他多多当心那个人吧。那个人就是容不得马格韦契住在国内——对,我知道他叫马格韦契!——马格韦契还在海外的时候,那个人对他的一动一静都打听得明明白白,所以他就别想瞒过那个人的耳目私自回国,来找那个人的麻烦。不是有个人能写各种各样字体吗,不定就是那个人呢,他可不像你这个小贼只会写一种字体。马格韦契呀马格韦契,小心康佩生送你上绞刑架!”

    他又把烛火朝我眼前一晃,烟熏着了我的脸和头发,弄得我一时睁不开眼来,然后他就转过身去,把蜡烛放回桌上,那结实的后背正对着我。趁他还没转过身来的当儿,我默默作了一个祷告,一颗心已经到了乔、毕蒂和赫伯尔特那里。

    桌子和对面那堵墙壁之间有几尺见方的一块空地。他就在这个地方垂头弯腰地来回走动。双手懒懒地沉重地垂在两旁,两眼怒视着我,看去显得格外壮健有力。我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尽管内心惶急万状,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念头,而是一幅又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不过我还是十分明白:他要不是早已打定主意马上就要把我干掉,不落半点痕迹在人间,那他是决不会跟我说那些话的。

    他突然站住,拔下了酒瓶塞子,随手一扔。尽管声音很轻,我却觉得落下来像个铅锤。他慢吞吞喝着,酒瓶底渐渐的愈翘愈高了,这时他便再也不望着我了。瓶底里的最后几滴酒,他是倒在手掌心里舔干净的。舔完突然猛一发狠,大骂一声,使劲扔掉了酒瓶,弯下身去,我一看,他拿在手里的是一把石槌,槌柄又长又重。

    我的决心还是非常坚定,我半句告饶的空话也不说,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喊,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挣扎。虽然我只有脑袋和两腿能够动弹,可是我拼命挣扎的那股气力,连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希奇。顷刻之间,忽然听得外边有人应声而呼,看见几个人影和一线亮光破门而入,旋即人声鼎沸,一片骚乱,只见奥立克钻出了好似潮涌一般的混乱的人群,一脚蹬翻了桌子,飞一般的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了!

    晕晕乎乎过了一阵,我发现自己就躺在那小屋子的地下,不知是谁给我松了绑,也不知是谁让我的头枕在他膝盖上。原来我一苏醒过来,两只眼睛就盯住了靠墙的扶梯——其实我心里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眼睛就对着扶梯睁开了——因此我的神志一恢复,马上就明白我还在我晕过去的地方。

    开头我的感觉完全麻木了,我甚至都懒得转过头去看看是谁扶着我,只是躺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望着扶梯,后来我和扶梯之间忽然出现了一张脸蛋。一看,原来是特拉白裁缝铺里的那个小厮!

    只听得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他没问题,就是脸色苍白点罢了!”

    听到他这句话,扶着我的那个人俯下身来和我打了个照面,我一看,这扶着我的不是别人,原来是——

    “赫伯尔特!老天爷啊!”

    赫伯尔特说:“轻点儿!慢点说,汉德尔。不要心急。”

    史塔舵也凑过来看我,我嚷了起来:“我们的老朋友史塔舵也来啦!”

    赫伯尔特说:“你不记得啦,他要帮我们办一件事呢,安静点儿吧。”

    经他这么一提,我马上一跃而起,可是手臂上一阵疼痛,身子又不由得往下一沉。我说:“赫伯尔特,咱们没误时吧?今天是星期几了?我在这儿有多久了?”因为我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只怕自己已经在这儿待上好久了——有一天一夜了吧——有两天两夜了吧——或许还不止呢。

    “没有误时。今天还是星期一。”

    “谢谢上帝。”

    赫伯尔特说:“明天星期二,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整天。可是亲爱的汉德尔,你一直哼个不停,哪儿痛呀?你能站起来吗?”

    我说:“能,能。走路也走得动。我别的地方倒不痛,就是这条胳膊跳动得厉害。”

    大家替我解开绷带,尽量替我想办法。胳膊肿得怪粗的,而且发炎了,连碰一下都受不了。大家都拿出手帕来撕开了当作绷带,重新替我绑好,小心翼翼地吊在悬带上,打算到了镇上,去弄点清凉药水涂涂。过不多久,我们就把那黑洞洞空无一人的水闸小屋关上了门,穿过石坑,步上归程。特拉白的小厮——现在早已是个高大过人的青年了——拿着个灯笼,走在头里领路,我刚才看见破门而入的一线亮光正就是他手里的灯笼。月亮已升到高空,看来我来到这儿已经足足有了两个钟头;天虽然还在下雨,夜色却清朗多了。走过石灰窑,一阵白烟从我们身边飘过;我又默默地作了一次祷告,不过此刻作的则是感恩祷告。

    我请赫伯尔特给我说说,他是怎么会来搭救我的,开头他一口拒绝,只是一个劲儿地要我别说话,后来我才获悉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我临走匆忙,把那封拆开的信丢在屋里了;我走了不久,他在路上正好遇见史塔舵来看我,便带了史塔舵一同回家,拾起这封信来一看,立刻大为不安,尤其使他不安的是,把那封信和我仓猝之间留给他的便条一对照,根本对不起榫来。他考虑了刻把钟光景,不安的心情有增无减,便赶到驿站上,打听下一班驿车什么时候开;史塔舵自告奋勇陪他一块儿去。一问,下午一班驿车已经开出,他碰了这个壁,越发心中惶惶,便决定雇辆马车跟踪而来。于是,他和史塔舵便赶到蓝野猪饭店,满以为一到那里就可以找到我或打听到我的下落;可是既没找到人,也没打听到信息,便又赶到郝薇香小姐家里,也没遇上我。于是他们又赶回蓝野猪饭店(估计那大概就是我在小饭店里听老头儿讲当地流传的所谓我的身世的时候),他们在那里吃了晚饭,找了个人带领他们到沼地上去。当时蓝野猪饭店的门廊里麇集着一群闲人,其中偏巧就有特拉白的那个小厮——这小厮不改旧习,依旧到处乱钻无事忙。特拉白的小厮说,他亲眼看见我离了郝薇香小姐家门口,向我吃饭的那家饭店而去。于是他们就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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