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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自杀。
从此我对陈白露的“感知”深信不疑。
这次她又这样说,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她大笑:“你吓成这样!”
我悚然看看四周,窗明几净,褐色地板光泽温润。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是凶宅?所以才大方借给你?”
“不是。”她起身开柜子,柜子里一本小小的相簿,一眼看去就知道有年头。
“你看。”她翻给我看,戴着墨镜的少年,对着镜头愤怒地龇牙;穿一身牛仔装的青年,举着一只龙虾大笑。
“是薛某?”
“是。这所房子是他八年前买下的,一直没有住。空了这么多年,又在荒郊野外,那些柳树精啊,牵牛花精啊,野兔子精啊,就都来这里安了家。”
我心里的惊惧一扫而空,原来她是在说笑。我大笑起来。
然后她翻动相册,指着一张照片给我看。
那张照片有年头了,褪成了浅色。我能看得出是这所房子的陈设,一只大条案,正是我身边这一只,不过当时摆在刚进门处的客厅里。条案上大大的白色陶罐,罐子里一把麦穗。
“你看这把麦穗,已经八年了。”她说。
我大恐。从开着的房门看出去,客厅里那只陶罐,那把麦穗还摆在条案上。窗外热浪汹涌,我却每一个毛孔都冒着寒气。
“快扔掉啊!”我喊。
“人家在这里好好地安着家,凭什么赶人家走。”她说。
我一紧张就尿急,起身找洗手间,她指给我。
我推门进去,照例四面雪亮,马桶浴缸都是德国牌子,只是地板上积了一层灰。
我从洗手间里出来,问陈白露:“请阿姨还是自己做卫生?”
“自己做。”
“你不习惯打扫洗手间,还是请阿姨吧。”
她又笑:“我每天都清扫,楼上楼下,每个角落。可是洗手间总是脏的,无论擦几遍。那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都是住在洗手间里的,所以我已经习惯了。”
我转身上楼,推开楼上洗手间的门,果然。
“明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要住?在城里租一套房子,未必花得了太多钱。如果有困难,我借给你。”
“我不害人,谁会害我?”她微笑。“我一个活人,会怕山精树怪?”
“山精树怪也不能小看,西游记里的杏花精又美又会作诗,也不害人,还不是被猴子一棒打死了。”
第77章 2011年夏 (3)()
她嘻嘻笑:“所以猴子是傻瓜,好好的齐天大圣不做,要去给人做奴才。”
“想成佛呗。”
“那念珠就算是钻石做的,还不是用来念经,有什么意思?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人家也未必想,不是人在五行山下,不得不低头吗。”
“所以说到底,什么成佛,还是因为打不过。”她笑。
“别笑话人家,你现在在豪宅里隐居山林,跟用钻石珠子念经有什么区别。”
“猴子是被打服的,我是真的看透了。”
我大笑:“我会信?我认识你四年了,陈白露。全世界的妓院都变成寺庙,全世界的战犯都成了高僧,你也翻着跟头呢。”
她微笑:“我翻不动了。”
天晚了,我要走,她没留我。一是我们之间不用虚客气,二是她知道我不敢住。那些山精鬼魅,即使是半真半假的说笑,也足够吓得我失眠一整夜。她是阳气很重的人,但我不行。连酒店里那对死法很丢脸的les鬼,也欺软怕硬,只敢骚扰我。
2
从那之后,我每个月去看望她一次。
陈白露在小汤山纯净的空气里恢复了体力,每一次我见到她,她的气色都比之前更好一些。她不上网,也不用手机,去过的最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也不过是北五环的家乐福。我给她讲外面发生的事,哪部电影获了奖,哪部成了票房黑马,哪本畅销又有趣。
我问她:“还写东西吗?”
“抄金刚经算吗?”她笑嘻嘻地回答。
她书房的地板上永远堆着小山似的写满蝇头小楷的宣纸,我看过一次,是看不懂的经文。
我有点儿生气。聪明伶俐,编剧系科班出身,世面也见了不少,就只躲在郊外的别墅里日复一日地抄佛经?要抄到哪一天为止呢?到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可我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
我知道她平静的微笑后面掩藏着没有愈合的伤口。她一天不回城,就是一天忘不掉过去。我怎么能逼她?
我紧闭着嘴,看窗外的松林越发苍郁,枫叶已经发了红。秋天到了。
时间流逝,就像水龙头里的水啊。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挺可惜的。”我斟酌着词句,“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儿越剧,我的老师说过:一天不练自己知道,十天不练师父知道,一个月不练呢,观众都知道了。我就是吃不了苦,才没坚持下来,现在全荒废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叹口气:“我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实在没有斗志,一点儿也没有。我打不起精神。”
“怎么能打不起精神呢?”我很着急:“白露,想想从前,你本来比同龄人的起点都高呀。他们还在做枪手的时候你已经能接到独立的本子了,虽说遇上了不靠谱的制片,但那不是你的错。当初如果没有陈言不负责任地瞎许诺,你一定会咬牙坚持下来—”
这个名字使我们同时愣住了。
这段时间,我和她讲话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陈言,她不提,我也不提,就像他没有存在过,就像那段往事从没发生过。
可我说得太急,一时没留神。
她的眼神果然一灰。
“也是要依靠机遇的,我以后未必还有那么好的机会—”
“你的自信呢?陈白露?”我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机遇,这一行难道不是靠笔头吃饭的?你从前不是眼光总高人一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呀,白露!”
“海棠—”她叹口气,“自信从来都不是依靠凭空给自己打气,自信只能从枯燥的练习里得来。那时候我每天都练笔,无论这一天多忙多累,打工,喝醉,或者生病,睡前也要写两三千字才肯上床。那时候我知道旁人都没有我勤奋,所以眼光才高人一头,可是我已经荒废了太久—”她为自己辩解着,然后眼圈红了,“那一年我做了什么?吃喝玩乐、给野模拉皮条我的手已经生疏了,骗不了自己,骗不了师父,更骗不了观众了。”
我看着她悲戚的样子,我心中充满了失望和遗憾。
“不能重新开始吗?”我不甘心地问。
她也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看着秋风吹动着层层松涛,然后她说:
“给我时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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