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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他大力撮合两人的,可到头来,真正受了打击的,却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会那么呆愣原地,眼睁睁看着青年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待到回神时,早已遍寻不到青年的身影。
回想至此,唇角已是隐带无奈的苦笑牵起,而带着太多太深的交杂。
东方煜一个探手,由怀中取出了一个绣工相当平凡的香囊。
足下脚步未停,可凝视着香囊的双眸,却已带上了某种过深的苦涩。
这是那天……李列离开湘南剑门后,迟来的少女托他转交的物事。
那天,慌乱焦急地于衡阳城内的一番查找后,忧心青年情况的他终于下令动用了碧风楼的情报网全力留意,并到剑门同桑建允辞了别。而就在他离开剑门前,多日未间的桑净带这泪拦住了他,托他将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转交给李列。
若在平时,这样仿如戏曲般教人断肠的苦恋定会让他十分感动。可实际面对之时,他虽婉言安慰少女并将香囊收了下,心底,却之时更觉苦涩自嘲。
初始还只是复杂莫名的情绪……可经过一个月的沉淀思量后,答案依然呼之欲出。
尽管他几乎无法面对,可胸口翻腾交错着的情绪,却都在在证明着那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之所以总在那两人相处时感到烦躁窒闷,是因为嫉妒;之所以总关切着青年的一切,是因为他……对李列……
持着香囊的掌收握成拳,一瞬间几有些想发力将之化为毁坏――却终究还是松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了怀中。
尽管嫉妒着……他也无法背叛青年所给予的信任。
而这一切,便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吧?
若非他半开玩笑地撮合两人,或许便不至于明白这些,而在明白过来的同时,心碎神伤。
可尽管心碎、尽管神伤,心下最最惦念着的,却始终还是青年的一切。
湘南剑门又如何?擎云山庄又如何?若桑建允只为了这等理由排拒李列,若一切真无法挽回……那么,只要让列加入碧风楼,以碧风楼的势力,怕也不由得桑建允说不。
尽管这是他原先一直刻意避免着的。可他早决定了要在青年需要时支持着、守护着他。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在意犹豫的?
只要李列一切安好,他,怎么样都――
心下正自思量间,位于湖畔的宅子却已入眼。瞧着便在前方不远处的建筑,一阵犹豫后,终究还是一个前行、推门入屋。
总这样在外晃荡着也不是办法。若碧风楼方面真有什么消息,在这待着的话,也能早一步得到通知……
思绪至此而断――在察觉了屋内厅中不应存在着的,过于熟悉的气息之时。
东方煜先是一怔,而旋即飞也似地推门直冲进了屋――只见那一个月来朝思暮想的身影正伏趴于案上小睡着。身前,还搁了桌不知打哪儿来的,连动都没动过的菜肴。
此情、此景,教瞧着的东方煜当场便是一呆。
「列……」
喃喃低唤间,安心、喜悦、激动、困惑……诸般情绪杂然上涌,让他几乎想就这么冲上前去,将那青年的身子紧紧锁入怀中――可,最终化作的,却只是满心的深切爱怜。
望着案上伏趴着的青年,浓浓宠溺于眸底浮现,他温柔一笑,悄声上前拉开了椅子,而就这么于青年身旁暂坐了下。
然后,近乎怔然地,痴望着青年稍显疲惫的睡颜。
他……是在等他吧?
案上的菜肴虽已凉,却仍透着几分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于脑海中勾画着青年备好菜肴后歇坐候着的情景,东方煜心下怜意更盛,而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地、抬手轻抚上青年颊侧――却又在触上的前一刻,抽回了手。
在察觉了一切、明白了心底的蠢动究竟代表些什么的此刻,他,没办法容许自己……带着那样肮脏的心态去碰触这个全心信赖着自己的――「柳……兄……?」中断了思绪的,是熟悉的低幽音色。
似乎是受了惊动吧?本自沉睡着的青年睁开了仍有些惺松的双眸望向友人……睡眼朦胧的模样让东方煜更觉不舍,一个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
「抱歉,扰着你了……想睡的话到房里吧?在这儿睡,身子也……」
「没关系,我只是在等你而已……」
有些迷蒙地,唇角轻笑浅勾,却又在瞧见案上已凉的菜肴时,一声轻叹。
「你还没用过午膳吧?」
「咦?是……」
「菜凉了,我去重新弄过一遍。」
轻轻一句罢,青年睁着仍旧迷蒙的双眼起身便欲往厨房的方向行去――如此情景让还没能理解他的话意的东方煜呆了一呆,本能地伸手拉住了他:
「别――」
「……你不饿么?」
「那怎么样都无所谓……好不容易才见着了,我――」
话到一半便噎着了,因为那瞬间涌生于心的,超越常度的情感。
便是有千言万语待诉,可望着眼前的青年,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漫上心头,他半是无措半是怔然地凝视着对方,张着的双唇却怎么也无法接续原先的话语。
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若在先前,心无芥蒂的他,定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可现在的他,无法。
若无自觉时便罢……现下他既已察觉了自个儿的情感,便再无可能以平常心大大方方地说出那种话。
因为他怕。
怕自己……会一时情迷下,一不小心便表露出了心底那违常的情愫。
先不说他连自个儿的想法都没能厘清。若真让列察觉了什么,只怕两人间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情谊,会就那么――一思及此,再多的思念再多的话语也只能强自忍了下。他依旧张着唇,却半晌也没能接上一个字。
东方煜呆着,正给他紧紧拉着手的白冽予却没呆。虽不知他因何怔然若此,可青年还是趁友人呆愣的空档细细检视了眼前睽违近月的俊朗容颜。
那消瘦了几分的面颊、修饰的仪容,让人一瞧便能想见他这一个月来的劳苦与伤神。
见面前,白冽予本还担心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可此刻一见,担心什么的,便全化做了满满的自责与不舍。
而终是一个抬手,带着些许犹疑地,轻触上友人略显憔悴的容颜。
「列……?」
贴覆上颊侧的寒凉触感令本自呆愣着的东方煜回过了神、有些讶异的一声轻唤。可青年却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轻触着友人过于粗糙的面颊。
些许刺痛的感觉自掌心传来,而仿佛象征着什么般,于心底激起阵阵痛楚。
明明是早就预期了的结果,可真正面对之时,胸口的难受,却远远超出了想象……
按下了翻腾不已的心绪,抽回了手,青年一声叹息。
「你不饿吗?」
便有万般歉疚在心,可脱口的,却仍只是这样不慢不紧的一句。
如此话语令听着的东方煜微微一愣――他到现在还没能理解过来,自不明白青年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但还是老实答了过:
「是有些饿,可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你,我实在不想――」
「……那么,同我把桌上的菜热一下吧?」
顿了顿,「或者,柳兄以为『君子远庖厨』,不愿相陪?」
「自、自然不会了。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咦?」
才刚胡乱应了过,便因注意到什么而呆了一呆。
回想着青年方才的话语,东方煜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眼前仍给自个儿抓着的青年……某个认知因而浮现。他吃惊地瞪大了眼。
「这、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你似乎十分讶异。」
「因为我头一遭见着你……」
响应的话语在明白了什么之时,戛然而止。
――也就是说,列是特地为他煮了一桌菜,而且就这么一直等着他回来么?
虽仍只是个推测,可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思及至此,东方煜心下大喜,犹豫恐惧什么地瞬间全给抛在脑后,他想也不想,一个揽臂便将青年紧紧拥入了怀――「啊!」
寒凉躯体方入怀,便已听得了青年一阵低呼。以为被他察觉了什么,猛然醒悟的东方煜身子一僵正欲松手,青年的声音却已再次传来:
「下颚……」
「啊?啊……!」
短短二字让东方煜先是一愣,而随即明白了过来――敢情是他一时情急、二人身长又相差无几,如此一抱,面上未清的胡渣便扎上了青年薄衫下领侧微露的肩颈……本悬着心因而一松,他忙慌慌张张地伸长了脖子以免再次扎到对方。
可便在他有些艰难伸着脖子时,那总一派澹然的青年却已一抬双臂,轻轻回抱住了他。
「抱歉……」
低低的一句道歉脱口,暗含着的情绪却太多也太深。
友人的举动虽是早已预期到了的,可当那温暖包裹住周身时,心底,却依旧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又很快的,化为了令人熟悉的安适。
即使是在这样炎热夏日,那环绕于周身的温暖,也依旧让人眷恋渴盼。
只是心绪虽定,愧疚却只有更加深了几分……所以,才有了那过于复杂的一声抱歉。
而东方煜没有回答。
脖子虽伸长着,眸光却已带上了让人心醉的温柔――尽管青年是无法瞧见的。
而后,他稍一使力,回应般再次加重拥抱着怀中躯体的力道……
* * *
盛夏时节,虽已时近黄昏,那透入屋中的阵阵暑气却仍让人一阵烦躁。
将手中的笔搁了下,直盯着眼前墨迹未干的纸张好一会儿后,东方煜眉尖微结,半是挫败半是气愤地将纸张揪揉成团,扔进了一旁字纸篓中。
几乎快满出来的竹篓里堆满了成山的纸球。一张张曾经平整的纸上所勾勒出的姿态虽略有不同,画的,却全是同一个人。
全是那个……牵系了他所有心绪的青年。
看着竹篓里白中带黑的纸山,东方煜一阵苦笑。
自二月初重逢来,除却早先因故分别的一个月外,他二人几乎是时刻相伴、朝夕相对着的。而他,也努力把握着彼此相处的每一刻,将青年的种种姿势神韵深深刻划入心。
――明明是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清晰浮现出青年的音容样貌的,可实际动笔的此刻,却……
他对自己的画艺一向颇有自信,却不论再怎么画,也无法得其神于万一。
结果,想藉作画抒发内心压抑情思的目的没有达到,还反倒让心底的烦恼又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