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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一向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宫中女子。
好在长姐温婉却并不柔弱,善良却并不胆怯,优雅和顺中不失傲骨,以极高的情商和智慧,不显山不『露』水地赢得了宠爱,站稳了脚跟。
不愧是我容家的女儿,倒是叫我白担了好长时间的心。
长姐进了王府一年后诞下六子楼诚,王爷大喜,向皇上恳请赐封,长姐产后虚弱还没下得了床就被加封为一品淑容夫人。
随着武陈王日益显『露』出储君之相,长姐在王府又备受宠爱,我家一向冷清的门庭也开始兴旺起来,被废的镇国公爵位也被恢复了,依然世袭罔替。
淡远朝政惯了的父亲却并没有因此欣喜若狂,依然淡定地以一颗平常心过着平常的日子。
但不管怎么样,镇国公府还是重新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再次登上大梁的朝廷庙堂。
因为长姐的缘故,我偶尔会进宫。
那一天,长姐随王爷入宫赴宴,饶有兴趣地骑了次马,却被马颠了下来,吃了惊吓,被皇后留在宫中静养。
我得了讯,专程进宫为她把脉,宫里的御医让人放心不下,长姐和诚儿的诊脉『药』方,我从不假手他人。
替长姐开完『药』,亲眼看她喝下,我才出了两仪宫。
秋高气爽,空气中有着花的香气,淡而悠远。
我一向不喜欢花香,但那天不知怎么的,却来了兴致,寻着花香,一路走到了长门殿。
还在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我心神一紧,这长门殿是九公主的处所,娇滴滴的小公主,所住的宫殿自然是绣花团锦,怡红柳绿,又怎么会有刀剑作响?
好奇之下用了轻功,跃上屋檐,悄然无声地落在长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
这长门殿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样,既无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没有华丽光彩的珠玉,只是简单的白玉阶、红漆柱,清新干净得不似皇家宫阙。
唯一的亮『色』是在红『色』的高墙边栽着的两株木槿花树,花期正盛,满树重瓣绚烂夺目。
没有人注意到我,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小公主身上。
她只不过十七八岁光景,穿了一身红『色』箭袖短装,紧腰修身,很是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俏生生的一抹背影,正叉着腰痛骂侍卫,语气既沮丧又不服:“你们个个都夸我武功天下第一,可武功天下第一的我为什么连这堵墙都爬不出去?”
她玉葱般的手指一挥,指向那堵宫墙。
我一看便笑了。
那堵宫墙高达十丈,就算是我用十成功力也未必能够跃得出去。
侍卫又递过一把剑让她练剑,她接过来挥得兴致勃勃,我也看得兴致勃勃,差点笑破了肚子。
这叫什么剑法,上京城街头随便找个十多岁的孩童,就能用扁担打败她。
偏偏侍卫们装得太过头,她的剑还没指过来就东倒西歪地叫痛,摆明了这工作做了不是第一次了,熟练得令人发指。
没打多久,她手里的剑碰到了侍卫的刀,二话不说断成了两半,她拎着剑呆愣当场。
我笑不可遏,长到二十岁,还没有如此开怀地笑过。
这么肆无忌惮地大声笑,当然会被发现。她拎着把破剑扭头,瞪着我大骂:“笑什么笑,没见过神兵利器啊。”
这句话,在今后漫长而无望的苦等守候中,无数次在我耳边响起,陪伴我走过了自己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即便落入最绝望悲催的境地,只要想起这句话,想起她说话时的神情,还是会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终于转过了头来,瞪圆了的眼睛里全是怒气。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她在骂我,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如最上等的琉璃,清透无瑕,如天上的星辰,明亮璀璨,鲜艳怒放的木槿花,映照在她的眼底,就像一把生机勃勃的火焰。
她叉着腰,瞪着眼睛看着我,没有半点公主应有的端庄舒雅,却如此浓烈而鲜活,朝气蓬勃,一颦一笑一怒一骂,即便无心也能营造出最旖旎的风光。
冥冥中自有注定。
我说过,自己不喜欢花香,但那一刻,却觉得长门殿里的木槿花香沁人心脾,让人心怀舒畅。
我说过,自己一向看不上宫中的女子,而在那一刻,却爱上了这个宫中最宝贵的公主。
从宫中回来后,我有些神思恍惚,眼前都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和娇俏的身影。
我躺在床上问自己怎么了,当问到第九百九十九遍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自己怎么了。
然后我就问自己该怎么办,当问到第二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办。
三个昼夜不眠不休,我铸了三把剑,扔掉了其中两把,只有最后一把让我满意。
我从来没有铸过女子的剑,没有什么经验,但这把剑却让我十分满意,小巧轻便,最重要的是,锋刃内薄外厚,看起来很锋利,却永远砍不死人。
又在剑柄上细细刻了朵木槿,用朱红描了。
工笔刻画本是我擅长的,但描画这一朵木槿花,却用了我足足一日的时间。
木槿花开羞娇颜,她叫楼槿。
那一夜,我把剑放在她床前的案几上,又看了会她的睡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想象她看到这把剑的表情,整整一天,我过得期待又紧张。
我从未有过这样不自信的感觉。
过了几天,我没忍住又去了长门殿,倚在她的窗上,就着月光静静地看她。
她睡觉的时候像只怕冷的小猫,把锦被团团裹在身上,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根根分明,十分好看。
送给她的剑就挂在床头的帷帐旁,她还细心地配了个银『色』的小剑鞘,映照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
我会心一笑,心里暖暖的,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看到她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赤着脚就追了过来。
深夜探闺阁,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登徒子,于是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
没想到,她也跟着爬出窗外,哎哟一声,竟然从窗台上跌了出去。
我大惊,急忙跃下将她抱住,稳稳落地。
她突然掏出了把小匕首抵在我的心口上,笑得狡黠,说:“你上当了吧,谁说我武功低微,看看,我都能抓到刺客了。”
她得意扬扬,我啼笑皆非,却没有半点恼怒,也不点破,让她得意开心一次又有什么不好。
“我就知道你会再来,那把剑是你送的?做得真好,用得很称手,你再给我做一把好不好?”她笑着说。
她知道我是谁,她肯定已经向别人打听过我,她这两天晚上一直在等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如春风拂过般舒畅,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可我后来食言了,这把剑,此生都没来得及给她做。
她那天夜里受了风寒,我连续七日去了长门殿,亲自为她把脉开『药』。
可是她的病却一直好不了,缠缠绵绵了半月。
以我的医术,向来手到病除,怎么可能会连治个风寒都需要那么长时间?
我有了疑问,待一日走了之后却默不作声地返回,亲眼看到她将我开的『药』尽数倒进了花盆里。
难怪那盆芍『药』越开越蔫,病气十足,原来如此。
她被戳穿后一脸懊恼,两颊绯红,跺脚急道:“我不想喝『药』,是不想那么快好,我的病好了,你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
那一刻我的心情,无法形容。
长门殿的宫墙虽然高,却挡不住我。
很长一段时间,我天天夜里以绳索为梯,跃过高墙和她相会,连轻功都好了不少。
我陪她练剑『吟』诗,讲江湖故事和各地风俗给她听,哄她入睡。
她虽然在武艺上的天赋几乎为零,但是在其他方面的悟『性』高得惊人。
第3章 楔子(3)()
几乎没人知道,大梁风靡全国的古琴曲《阳春白雪》就是她写的,只不过因为公主身份却学着乐师谱曲奏歌,怕让人看轻了去,便用一个宫廷乐师顶了这个作曲者的名头。
她还极擅舞技,一支《楚腰》,长袖翻飞,缥缈婀娜,更胜宫中最好的舞姬。
诗词歌赋过目不忘,就连我送她的剑谱,也能在三天内倒背如流。
她就像一本书,每一页都是新鲜的,每翻一页都能让我惊喜。
兴致来了,我便带着她到屋顶上饮酒,看星空浩瀚,天际邈远。
春发草长时,我便带她偷偷出宫,寻一个杨柳拂堤花满阶的地方,听船娘唱晚,看楼台烟雨。
那半年,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快活的日子。
我请父亲奏请皇上,求娶九公主。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爱的女子和自己门当户对,没有天堑般难以逾越的门第沟壑,总要比父亲轻松一些。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个世上除了门第,还有一样东西叫作权力。
她被选中和亲。
彼时大梁国弱,被朔国帝君选中和亲的公主,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风雨晦晦,弦断音歇。
她被关在宫中,严密把守。我在宫外,心急如焚。
我不信命,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容衍,拼出『性』命,也要改天逆命。
我将她被幽禁的宫室地图默背于心,带上了暗器宝剑还有师父赠予的毒『药』,在一个冷月高悬的夜晚,杀进宫中。
她被禁闭的宫室外防守严密,我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发现,于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我这边吸引了防守军士的注意,她就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换装逃出,按约定在出宫的地方等我。
待我从那边脱身赶来接她时,已是满身鲜血,她哭得不能自已,我却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