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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芳打了个哈欠,手心对着他一拦,抢先一步道:“行了,省得您这样为难,我来起头吧。就是结婚的事儿呗,今天一天总也没离开过这话题。”
宋子铭被女儿打个措手不及,又见妻子在旁忍笑,愈发地想要拿出点气势来,板着面孔说道:“都是为你好,你烦个什么劲儿啊。”
宋玉芳冷笑着感慨起来:“头一年,我在想,是不是我还不够努力,没能让你们看到,我即使不靠结婚,也可以让自己过得好,让你们过得好。所以我拼了命地在银行里施展自己的能力和抱负,既希望挣钱养家,也希望能把一家银行在经营和管理上方方面面的知识都学个透。从过去的第二年来看,工作成绩我自己是满意的,但家庭方面,我还是没能做到争取自由。”
宋子铭一甩袖,站起来,一直地走到她跟前去说理:“别急着扣帽子,你也把这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一遍,没人逼迫你,我们只是在跟你说道理,给你一种选择,谁也没有把你打晕了塞进花轿。倒是你自己,死啊活啊的话总挂在嘴边。”
宋玉芳没有被这气势吓倒,更加地伶牙俐齿了:“是啊,如今是谈文明的年代,咱们不再直接把家长的强权付诸暴力了。渐渐地,开始使用言语和精神的压迫了。没完没了地说,或威逼或利诱,不到我坐上花轿的那一天,就不停止这方面的议论。这些都罢了,按你的道理,不管长辈做什么,只要我不高兴就是我胡思乱想。那就还是老问题,长辈做什么、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吗?”
宋子铭冲她拍桌道:“适婚的年纪谈婚嫁问题,怎么就威逼利诱还精神压迫了呢?一家人坐着总要聊些什么,人家不过说说罢了,这都不行?”
宋玉芳站将起来,比划着手势,很为激动的样子:“当然可以,谈天也是一种沟通方式。可我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之后呢,你们听了像是没听,根本不往心里去,照旧说那套话。你们尊重我吗,这样做民主吗?明知道报纸上写的新婚恋观是什么,看不惯或不想改那就别问呗,何苦又说呢”
这时,端了宵夜过来的宋太太,站到父女两个中间,劝说道:“好啦,大过年的折腾个什么呀!依我说,为没有人选吵个翻天覆地,那叫没办法。”正说着,拽了宋子铭的衫袖一下,闪着眼道,“眼巴前有着一个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啊?”
宋子铭闻得此事,非但不消气,反而愈发气急了:“听你意思,你倒知道些影儿?我是一家之主,这么大的事儿瞒着我合适吗?”
而宋玉芳早也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宋太太怡然自得地接嘴说道:“女孩儿家家的害臊不是嘛。”
宋子铭走到女儿面前,用力地晃着手指,意思是晚些再单独算账,然后一回身,冲着宋太太嚷起来:“那你私底下跟我说也成啊,我总得打听打听来路吧。”
“是她上峰,能管到她的人,捧金饭碗的,还能有错啊?”宋太太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
宋子铭却道她实在糊涂:“出身高低、工作好赖,可跟人品不挨着。这年头顶着文人墨客、进步青年骗女色的败类还少吗?”
宋太太一下便被问住了,似乎也有些后怕,连声解释起来:“我就知道姓何,我说小玉啊”
夫妇二人一回头,哪还有影子,宋玉芳早躲回房间去了。
“你看你看,都是你惯的。”宋子铭冲着院子里一指,也是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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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宋津方偷偷溜进来,将宋玉芳手上的书一抽,一本正经地对着她说道:“姐姐,你说一个国家的公民连婚姻自由都没有,哪里还有主权自由可谈嘛。”
宋玉芳作为一个过来人,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冷笑一声,便开始说她的理:“我知道校园里都在流传些什么,也知道你这个岁数的学生都有高谈主义的欲望。但我必须要说,你姐姐我的确是个偏于沉默的人,但沉默不代表内心没有立场,我只是更愿意用行动来证明我的决心。学生时代是容易接受思想的时期,因此你们常常是满肚子理论,一动起手来,碰到问题却不会解决了。你要记住,你所拥有的知识在未经社会考验之前,未必真正对你有用。”
第110章 股东总会()
宋津方哪里会把这话用心听在心里呢,一噘嘴,嘟囔着反驳道:“姐姐,你们有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大白话说成文言,把生活经验说成哲学议题,以此来迷惑我们学生,让我们既崇拜又自惭形秽。”
“我这就上了年纪吗?你时间观念里的发条,也太紧了吧?”宋玉芳噗嗤一下笑了,摇着头起来,推着弟弟走到了房门口,“好啦,我没有要小看你的意思,我只是劝你要三思。可是这‘三思’两字吧,太过普通了,你们觉得老生常谈是不必理的,却不懂得一个道理在成为老生常谈之前,是怎样被洗礼的。”
送走了不速之客,宋玉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这守的是什么岁呀,一年就一天是除夕,偏偏从来没有哪一年的除夕是高高兴兴的。
寒风拍打着窗户,天上的星星都躲得没影了。比起去年今日,真是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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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年前所议定的日程,不等过完上元节,中行第一届股东总会,就要在北京召开,最为重要的一项内容,便是选举董事会、监事会。这一来,本就不长的假期变得尤其短促。
股东总会这种场面,是轮不上分行小职员列席的,却需要小职员布置会场、招呼客人。
宋玉芳替两位花白胡须的长者引路,替他们找到自己的位子,不过这二位贵宾显然没空搭理她。
只听那一个瘦高个议论着:“你指望什么呢,本息加起来都不止五千万了吧,肯认就够可以的了,指望还那就”
另一个黑胖的似乎被话吓住了,神色严峻地站在过道中间,大声反问:“难道就不还了?”
宋玉芳见后头又来人了,就想上前请这二位入座。她欠了欠身,微笑着打断道:“您好,二位请”
那二人一开话匣子,哪还顾得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呢,好似是没听见一般,只管滔滔不绝地议论国事:“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可你也得看看时局呀。国会成什么样子了?北边一个南边一个,谁都不服管倒还罢了,关键是南北两个国会没一个是齐心的,自个儿还跟自个儿掐呢。前两天,南边还来人游说,想让我那个当参议员的侄儿南下。我在一边就说了,眼跟前这个是不好,可未必立起炉灶就是上策呀。”
“谁说不是呢,你说咱眼前这个吧,一下是总统不认国会,没几天又是国会讨伐总统,闹到最后一起下台了。你下去可以呀,得有新班子来接手吧。嘿,那些议员宁可丢掉斯文,在国会上扔鞋扔书扔砚台,打得你死我活,就是不肯坐下来商量商量究竟按哪个法来办事儿。至于南边那些,让你侄儿听一句劝吧,谁也不可靠。南边那群政客,先是在广州,后来又嚷嚷着非得去云南投靠唐继尧。结果呢,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去上海了。”
“人各有志,管他的,我能顾好自己的饭碗就了不得咯!横竖咱们银行的章程是盖了大总统章的,只要咱们的前景看好,外头且让他们闹去吧。”
“枪指哪头打哪头,且难说着呢。”
“呦,你可说得我怪心慌的。”瘦高个拍着胸口,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能看见他两个圆圆的瞳孔忽然聚了光,抬手大声唤道,“这不是何秘书嘛,真是巧了。来来来,坐这儿,咱聊会儿。”
宋玉芳听见,心跳都乱了节奏,她绷着身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珠子乌溜溜地直转。她在想,是就这么走开好呢,还是转过身打个照面好。
过年前,何舜清找上门说的话,现在应该是完成了,答案无非就两种。一是他的家人尊重他,那么宋玉芳就必须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二是他的家人不同意,那么何舜清大概有两种选择,说清楚结果,或是装傻充愣地把事情挨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宋玉芳想到第二种可能性时,脑子里乱糟糟的,耳边还嗡嗡地作响,左半边脸烧得发烫。
“这里交给我,你忙别的去吧。”
熟悉不过的声音,钻进左耳里。耳膜像是牵着心脏,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震动,心跳就像跑马一样,拉都拉不住。
何舜清见她不动弹,往前走了两步,仍旧笔挺地站着,却悄悄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袖,低声笑道:“其实,我倒是不介意你坐下来一起听的。”
这时,两个人的手背不经意地贴了一下,又马上分开。如梦初醒的宋玉芳圆睁着眼,抬头一望,又红着脸赶紧低下眸子,最后几乎可说是落荒而逃。
望着那个远去的倩影,何舜清眼里的笑意渐浓,耳边却送来了一阵忧心忡忡的议论:“窟窿是越填越大,去年这时候咱也是在这儿,为三千万的垫款抓耳挠腮。今年呢,更是不如了,五千多万呐。派系之争、府院之争,谁赢了都一样,上台头一桩事就是伸手要钱。明年该如何呢,欠款数目还是只涨不跌?”
何舜清收敛了神色,一边坐下,一边加入谈话:“能怎样呢。自己人犯不着讲那套虚的,今天的股东总会,除了选举董事监事,别的还有两件事特为重要。我们对于解决债务问题的思路,一方面是同代表财务部出戏会议的代表商量扩充资本的方案;另一方面呢,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勉强可行,zheng府作保发行长期债券,就此抵消垫款、收回京钞。交行那边我们也商量过了,恐怕除此以外,他们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那个黑胖的似乎有些不认同,低头卷起衣裳袖子,口里冷笑道:“拆东墙补西墙。”
瘦高个则是捋了两下胡子,才沉吟道:“我听何秘书的话音,咱还有墙可拆,却也是一桩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