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恹略微有些困倦，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独身走过去。
许是下了雨，我走了一会儿后，看见一座桥，桥上有青苔，因此没有人，这座桥也离搭的台子略远，只能听到一些软软的尾音。我撑着伞上了桥，俄尔便见一艘大红黑边的画舫远远驶过来，画舫头站的人一身红袍，黑发白面，玲珑十指撑一把竹骨红盖伞。
是姬如绯。
我冲着他遥遥一笑，画舫越来越近，他并没有笑，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画舫到桥下时停住了，他抬高伞沿看着我，神色有些迷茫，有些生气。
“你怎么来了？”我开口搭话。他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开口他不会走的。
姬如绯只是定定看着我，良久眉眼一动，艳丽的一张面皮漾开水光潋滟的笑意，他道：“你要气死我吗？”
……
我往前迈了几步，俯身看着姬如绯，他这说话的语气也太奇怪了。
我没好气笑起来：“几天不见，怎么你傻了这么多？！”
姬如绯只是看着我，暮色微沉，画舫里点着灯笼，他的眉眼看起来异常和煦，他轻声开口：“下来，设乐。”
我一时愣住，他的语气像极了莹鹤先生，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疼，我看着他，咧嘴漫不经心一笑，想像往日一样打趣他，却最终笑起来，只低声道：“你能接住我么？”
我这话说的其实可他问的没什么关联，但是我看着他下意识就想这么问，人生再多，也不过是匆匆百年，我不想自己有遗憾的事情，想说什么我就要说出来。
姬如绯看着我神情不动，我正想开口说我只是玩笑，姬如绯已放开了手里的伞，他的脸落在雨水里，朱红的唇带一点笑意。
真是要命！
我一脚踩在桥的缝隙处，借力便从桥上跳了下去。
姬如绯接住了我，他低头看着我，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我闻到了他身上极重的酒味，他迷茫的眉眼，像极了莹鹤先生。
我跟姬如绯回了凌华楼，从我离开一品桃花斋的时候起他就一路跟着我，帮我赶车的车夫是宋姚，宋姚已经被他打发去找凝谙郡主了，他回来的时候发现我退了凌华楼的房间便才决定现身。
是的，我本来打算今天离开烟乡，然后去一个姬如绯真的找不到我的地方。
夜里姬如绯早早睡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给他留了书信便买了快马独自回丰阳城。
我还是喜欢莹鹤先生，除非被他当面拒绝，否则我不可能下定决心离开他，姬如绯与他星星点点的相似，已经足够我再次想起他。
我到丰阳城时，正是夜里，我凭着对一品桃花斋的熟悉，进去寻了几个屋子都不见莹鹤先生，夜已深了，四处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打更的都没看到。我正想着他应是还没有回来，却一转头便远远看见书房里还点着一盏灯，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就从打开的窗子里看到了莹鹤先生，他正在一个人下棋。
窗子外风吹地哗啦啦的响，雨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看着屋子里莹鹤先生一个人穿着白袍子坐在那里下棋，我猛地觉得鼻头一酸，不经意间眼眶就湿了起来。
莹鹤先生手里捏着棋子，仔细看着棋局，看了一会又发起呆来，发一会儿呆又开始下棋子，棋子一落下去他才回过神知道是自己下错了，想拿起来却又缩回了手，然后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继续去摸棋子。
周而复始。
我看着他，我第一次觉得，周而复始是个多么不好的词。
我正看着他发呆，便听到莹鹤先生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我低声道。
莹鹤先生漫不经心笑笑，撑着头的手却指骨发白，他挺直了腰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颇为见外地问道：“来看我做什么？”
他一贯待客的样子。
我走进去，看着他道：“你看着我。”我一开口，自己沙哑的声音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嗯，我看着。”莹鹤先生随手将手里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我看着他一脸郑重，方才心里的酸楚才酝酿好情绪，这会猛地又没了。
我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真是长了一个我心上人该有的模样，没遇到你之前，我的心总像是缺了一块，遇到你的时候，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突然觉得我心上缺的那块补上了。我不晓得那是不是喜欢，但我知道我想嫁给你。”
莹鹤先生还是没答话，他撑头看着棋局，好像一瞬间棋局很有意思，立在他身边声情并茂表白的我并不存在。
我勉强地笑了笑，立在那里梗着脑袋自己给自己撑场子，但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已经哽咽，抽抽搭搭着讲出的话完全没一点气势：“我知道我这样来很不矜持，显得自己很笨，可是这些话我还是想讲给你听。”我吸吸鼻子，很是郁闷：“现在我讲完了，我要走了，你保重。”我最后一句说的很是沉痛。
“知道你很笨就好，以后我会好好教你。”莹鹤先生轻飘飘道。
我茫然地转身看着莹鹤先生，有些不可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莹鹤先生放下手里的白棋子，抬头微微笑起来，身边的烛火照的他眉眼一片明亮。我立在那里直直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莹鹤先生慢慢笑起来：“我娶你。”
笑意从他的眉眼之间一点一点透上来，是皮相遮不住的欢喜。周身拢在一团暖橘色的光里，我看着他，耳边的寂静一瞬消失，雨声突然嘈杂起来，自己的心跳声隐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渐渐平复下去。我立在那里看着莹鹤先生，只觉鼻头一酸，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耳边的雨声更盛，我突然便觉得，这雨声真好听，想着想着我就咧嘴笑了起来。
第43章 十里有红妆（二）（）
大雨连续下了五天，五天后天气骤然晴朗起来，随之而来的夏天便如火如荼的到了。
姬如绯再回来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十分精致华贵的骨灰坛子，白瓷为底，上描了水墨丹青，盖子则是镶嵌了金银的花朵。
花为牡丹——百花之王。
姬如绯进了一品桃花斋，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后远远冲着我笑了笑，便抱着骨灰坛子先回了他自己的院子。我跟姬如绯是在烟乡分开的，当时我留了书信便离开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姬如绯一回来，董绿鬓便嗅着他的味道来了，因此中饭又是吃的是董家的。
董绿鬓换下了罗衫，穿一身锦纱裙子，头上的翡翠绿玉换成了银丝缠成的牡丹纹样钗，一头黑发垂在裙角，照常的华贵漂亮。
董绿鬓不知道我跟莹鹤先生之间的事情，她吃饭的时候就坐在姬如绯身边，不时跟他吵嘴，一顿饭吃的也是热闹。姬如绯神色如常，全然不似我在烟乡看见他时的迷茫和无措。
吃过中饭后，陆宝晋便来了，他得了一道昭令，由月贵妃发来的。是他升迁的调令，他已高升入京都做官，具体的官职我并不大记得，我只是听莹鹤先生前几天粗粗提过。
我回来的这几天，陆宝晋一直在陪着京都来的宣令官游览周遭的几个城，陆宝晋高迁入京都这件事，丰阳城的百姓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觉得是一件好事情，像陆宝晋这样的人，本来就非是池中之鱼，他高迁是迟早的事情，且他为官清廉，为人正派，他高升于百姓来说，是一件极其有益的事情。但是也有另一部分人，指桑骂槐说着他忘恩负义，一旦有机会便像那些出了丰阳城的士子一样，从此不再记挂丰阳城，一心只为了自己的仕途做打算。
两拨人争吵的厉害，丰阳城这几日，这个话题是最最热门的。然而陆宝晋却毫无声息，陆家也是一直闭门不见客。
陆老爷子一直不希望陆宝晋高升，他希望陆宝晋能安守在丰阳城里，做一个清官，一个好官，陆家为人称颂，陆老爷子年岁大了能儿孙绕膝，他对陆宝晋的要求仅此而已。若是放在别的人身上，是一件极大的好事，毕竟父母的期望低，自己也不会太过于辛苦。
然而陆宝晋不是这样安分守己的人，从第一次见他时，我便晓得，他的心不在丰阳城，在京都。他的抱负和才华相匹配，他不会一直留在丰阳城的。
陆宝晋穿一身水绿色的袍子，因着天热，他用一顶玉冠将头发全束了起来，端的是丰神俊朗，他走进来同董绿鬓和姬如绯打了招呼，随后才走到莹鹤先生身边，他笑了笑道：“几日不见，先生气色很好。”
我看了一眼莹鹤先生，我回来的那天他的气色却是不大好，像是大病初愈，然而我问他的时候他随口岔开了话题。
莹鹤先生扫了一眼陆宝晋，徐徐道：“还不曾贺喜陆大人高迁。”
陆宝晋脸色猛地一白，我见屋里的气氛不对，恰好莹鹤先生给我使了眼色，我便出去了，我前脚刚出去，后脚姬如绯跟董绿鬓也出来了。
董绿鬓笑眯眯看着我，我想走她却一把抓住我肩膀，我转头看着董绿鬓，她冲我努努嘴，朝着走廊外的石桌看过去，廊子上的紫藤花开了有几天了，十分的香。
我点点头应了，跟着董绿鬓过去了，姬如绯没跟上来，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石桌前，董绿鬓坐下，笑笑看着我，她烟波如水，却有一瞬的涣散，我一怔，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一如往昔。
“怎么了？”我轻声问道，没事董绿鬓不会这样。
董绿鬓手指在桌上画着圈，良久手指一停，抬头看着我，脸上毫无笑意：“姬如绯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骨灰坛子你知道吧。”
我一怔，随即点点头，这董绿鬓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董绿鬓眼睑一垂，一种莫名的威严爬上她微微蹙起来的眉上。她轻声道：“那是一个女人，她叫宫花。”
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