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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小茶馆儿坐着这几个人,一个干瘪瘦老头儿,一个瘦高汉子,一个白净脸汉子,一个黑壮汉子。
四个人四碗茶,京城里的茶馆都不错,水好,茶叶好,沏起茶来讲究多,所以每一壶茶都是香喷喷的。
茶香,可是四个人没一个动茶碗,瘦高汉子低着头拨弄着茶碗,茶在碗里晃动,一会儿溅出了一点儿。
干瘪瘦老头儿嘴里吸着旱烟,湘妃竹子杆儿,翡翠嘴儿,钢烟袋锅儿,挺讲究的,闭着眼,翘着腿,吸得“叭”、“叭”直响。
过了一会见,瘦高汉子忍不住了,他抬起了眼:“老爷子,您瞧这消息可靠不?”
瘦老头儿连眼都没睁,道:“什么消息?”
瘦高汉子道:“您是怎么了,傅……”
他刚说个“傅”字,瘦老头儿点了头:“可靠,我信。”
“可靠?您信?”瘦高汉子道:“那咱们在‘宛平’看见的……”
瘦老头儿睁开眼,把烟袋锅儿往鞋底敲了敲,然后慢条斯理地道:“别人只有一条命,他有九条命,咱们看见的,八成儿是他施的障眼法儿。”
白净脸汉子倏然一笑道:“老爷子,我有同感。”
瘦高汉子一转脸道:“老二,你还笑得出来?”
白净脸汉子往后一靠,淡淡说道:“不笑怎么样?我能哭?
人生在世,没无往不利的,多少总得受点儿挫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照样走道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瘦高漠子道:“可是他……”
“他怎么样?”白净脸汉子道:“他要真是个有能耐的人,也不会在赵六指儿里栽个跟头,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人生在世,
没里往不利的,他既然能在赵六指儿手里栽个跟头,就能在别人手里再栽个跟头,有什么好怕的?”
瘦高汉子道:“你说得倒轻松啊……”
瘦老头儿抬手一摆,道:“行了,你们俩别抬杠了,他不犯我,我不犯他,我现在身不在公门跟他之间的事儿已经算了了,现在我要找回来的,只是那娘儿们……”
瘦高汉子道:“老爷子,您别忘了,他那张脸……”
“我没忘。”瘦老头儿脸色一沉,冷笑说道:“你真好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事儿已经做了,大不了一肩挑起,难道还叫我带着你去跪地求他不成?”
瘦高汉子脸色一白,没说话,但旋即又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既然他命人没死,咱们得防着点儿。”
“大哥。”白净脸汉子笑道:“用不着你担心,京城、‘宛平’近在咫尺,这消息很快会传进赵六指儿耳朵里去,做过亏心事儿,他准不安稳的,‘大漠龙’只应付他就够忙的了,那还能分身找咱们。”
瘦老头儿点头说道:“老二说得对,且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干咱们的。”
白净脸汉子道:“老爷子,咱们这封信,怎么个往里送法?”
“往里送?”瘦老头儿摇摇头道:“谈何容易,别说‘鹰王府’的那‘戈什哈’人人了得,进都别想进,就是这一圈内城也不好进,别看当日我是直隶总捕,这四个字儿在这儿吃不开。”
白净脸汉子道:“那您说这封信怎么个送法儿?”
瘦老头儿道:“我自然有办法,皇上每年这时候总要去一道西郊,而每年的这一趟照例由鹰王带着铁卫开道,咱们趁这时候把信送到他手里去。”
瘦高汉子道:“来个拦马递信?”
“你机伶?”瘦老头儿冷笑一声,值:“拦马递信,你去拦马递信去,不说暴露了行藏,长了翅膀也跑不掉,你有多大本事能近得鹰王,怎么能拦马递信?咱们得想个办法,隔着老远把信射过去。”
瘦高汉子说话就是不受听,可是说起来,他也真够笨的,他脸上红了红,没敢再吭气儿。
白净脸汉子道:“您看这样儿行么?我是说这封信管不管用?”
瘦老头儿道:“那就要看鹰王知不知道她是个干什么的,他要是不知道,我敢说这封信一定管用。”
白净脸汉子道:“万一他要是早就知道了呢?”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两眼之中射出夺人的异彩,道:“他要是早就知道她是个干什么的,那表示他有意包庇,大清朝律法不容这个,别看我是个升斗小民,我照样儿能扳倒他,除非不想要这个王爵,除非他不想要荣华富贵,要不然他最好马上把她撵出来。”
瘦高汉子道:“以鹰王的勋名权势,要什么样儿的没有,我看他不会舍不得这个。”
白净脸汉子淡然一笑,道:“那可难说啊!古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不是没有,拿近一点的来说吧!顺治只为个董小宛能出家当和尚去,吴三桂为个陈圆圆能引清兵入关,洪承畴为—个色字能冲人低头,这位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不是不清楚,姓凌的那娘儿们,不正投了他的所好么?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瘦老头儿灰眉一扬道:“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得出,万一不成,计之后还有二计,我姓谭的在官场里、江湖道上打了这么多年滚儿,就不信斗不过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白净脸汉子还待再说。
瘦老头儿一挥手,道:“谁都别再说什么了,咱们找个歇脚的地儿去,且等时机来临。”
他站了起来。
口 口 口
福明带着人匆匆地回到了“鹰玉府”,一五一十地把实情说了。
鹰王胜奎正在凉亭里跟凌红下棋,石几上放着一盏八角琉璃灯,挺亮的。
鹰王胜奎一听就皱皱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胜奎?”
凌红道:“别这么说,你在显赫中,勋名盖世,权势惊人,他一介布衣,又是官家到处缉拿的大盗,他怎么能来见你,一半儿也是为你着想,换做你是他,他是你,你愿不愿意跟他见面。”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希望是这样,不过以我看,有八成是他一身傲骨,不愿沾一点官气,而且你在我这儿,他心里也不大舒服。”
凌红瞪了他一眼,道:“又来了,你怎么改不了。”
鹰王胜奎笑了笑道:“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要找他就得趁早,过些日子我就没工夫了。”
凌红道:“哟!过些日子就没工夫了?你要干什么去?”
鹰王胜奎道:“每年这时候,皇上总要到西郊住些日子去,照例得由我带着人开道、护驾,你想,到了那时候,我怎么分得开身?”
凌红道:“皇上去西郊,怎么由你开道护驾?步军统领、九门提督,他们是干什么的?”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我的圣眷比他们隆啊!”
凌红瞟了他一眼,道:“你神气!”
鹰王胜奎摇摇头,道:“别的不敢说,这一点儿嘛!他们还真不能跟我比。”
凌红道:“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说的西郊是指……”
鹰王胜奎回道:“是圆明园,在‘西直门’外‘海甸’。”
凌红道:“圆明园?”
鹰王胜奎道:“‘圆明园’当初不叫‘圆明园’,叫‘畅春园’,圣祖二十三年、二十八年两次南巡,憧憬江南湖山之美,庭园
之胜,下旨在海甸西舟陵畔,前明武清侯李纬的清华园故址,建了这座‘畅春园’,以为避喧听政之所,后来又改‘玉泉山’的‘澄心园’为‘静明园’,复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跟畅春园形成鼎足,到那时候已颇具规模,一直到四十八年又经改筑,
遂定名为‘圆明园’,到世宗践祚之后,又把‘圆明园’扩建了一次……”
凌红道:“那么,现在的‘圆明园’,规模相当大了?”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何止规模很大,集天下庭园之大观,它按江南名胜图绘,共计有三十六景、十八门、二十四桥、七十二亭,金鳖玉晾、柳浪闻莺、乎湖秋月、夹境鸣琴、洞天深处、风月无边,断桥残雪,无一不备。”
凌红道:“这岂不是把江南的名胜都搬到京里来了么?你们的皇上可真会享受啊!”
鹰王胜奎目光一凝,道:“我们的皇上?”
凌红道:“不是你们的皇上是谁的皇上?别忘了我是汉人。”
鹰王胜奎一点头,道:“好,我们的皇上,一旦你成了鹰王福晋之后呢?”
凌红道:“到那时候再说吧!别太乐观,咱们俩之间的这件事,还不知道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呢!”
鹰王胜奎笑笑说道:“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拦我,敢拦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叫我胜奎打个一辈子光混儿不成?”
凌红笑了,一双玉手抱着膝道:“好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族亲眷里有的是娇贵格格,玉公大臣那府邸里有的是大美人儿,遍观诸旗……”
“够了。”鹰王胜奎道:“我不喜欢,瞧不上眼,奈何,这又不是捏泥人儿,硬配对儿。
凌红笑道:“幸亏不是捏泥人儿,要不然冲你这脾气,谁犯、了你谁倒霉。”
鹰王胜奎两手一摊,耸肩说道:“这不就是么!怕嘛就别嫁给我,总得找一个不怕我这脾气,降得住我的。”
凌红收敛了笑容,道:“说真格的,什么时候陪我到‘圆明园’瞧瞧去,我能去么?”
鹰王胜奎道:“当然能,眼看就是我的福晋了,谁敢说个‘不’宇,只是现在不行去,得等皇上去过之后。”
凌红看了他一眼,道:“看起来你这个鹰王还是比不上君王。”
“那当然。”鹰王胜奎黯然道:“谁叫他是一国之君?”
凌红道:“早知道我就再往高处攀点儿,不受这个屈居人下的气。”
鹰王胜奎道:“说笑归说笑,咱们这位皇上见不得漂亮女人,连侄儿媳妇都给霸了……”
凌红忙道:“这是什么事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