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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头儿每天早上都到东城根儿来一趟,托着鸟笼子,掀起布罩子,让笼里的画眉鸟尽情的跳,尽情的叫。
今天跟往常一样,天刚亮,他托着鸟笼子出现在东城根儿。
今天跟往常唯一不一样的,是东城根儿比他早到了个人,往日一大早东城儿只他一个人,今天不但突然多了个人,而且到得比他还早。
老头儿怔了一怔,只是怔了一怔,本来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许他起早,不许别人起早,许他到这儿来,不许别人到这儿来!
或许这个人刚发现早上东城根儿的好处,有这么个同好,每天早上能有个人聊聊天,谈谈鸟儿,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才对。
老头儿从侧面打量这个比他先到的人,这个人背着手面对着遍地露珠的荒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有一副颀长的身材,穿身略嫌单薄的黑衣,个子挺英挺,腰杆儿挺得笔直,站在那儿跟根擎天柱似的。
廿多近卅年纪,大大的眼,长长的眉,眉长得都斜飞人了鬓,鼻梁高高的,挺而直。
老头儿看不见那半张脸,可是有这半张脸就够了,这个人长得很俊,十足的美男子一个。
老头儿只觉这个人跟常人不同,可是一时他又说不出这个人究竟那儿跟常人不同。
老头儿刚走近,黑衣客已有所惊觉地转过了身,老头儿两眼一亮,心里也不免一阵惋惜。
没错!的确是个美男子,唯一的瑕疵是左脸上有条刀疤,让人恨不得拿手把它抹了去,是谁,这么缺德?
老头儿这里心念转动,黑衣客那里含笑开了口:“老先生早啊!”
人长得本来让人一见就有好感,这么客气,这么有礼,哪还不更让人有好感!
老头儿定定神忙含笑点头:“早,早,你老弟一向也爱早起?”
黑衣客带笑点头道:“我一向起得很早,惯了,到时候就睡不着,早起的好处很多,可惜能领略早起好处的人不多!”
“的确!的确!”老头儿不但深有同感,而月.也喜欢这年轻人谈吐不俗,他道:“有不少人晚上不想睡,早上懒得起,不到日上三竿不下床,大好时光全浪费在睡梦里了,实在可惜!”
黑衣客笑笑,一双目光落在老头儿手上那鸟笼子上:“老先生这只画眉不错啊!”
老头儿笑笑说道:“生平无他好,就喜欢种种花,玩儿鸟,见笑,见笑!”
“好说。”黑衣客道:“世人皆为名利忙,老生生独寄清于花鸟,足见清高!”
老头儿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说什么清高,我这个人天生的懒散命,还没有请教老弟台贵姓?”
黑衣客道:“不敢!傅。”
老头儿道:“原来是傅老弟,傅老弟也住东城?”
“不!”黑衣客道:“我一向在南方,刚到京里来。”
老头儿道:“我说嘛!一向少见,我姓覃……”
黑衣客截口道:“我知道,刑部书办覃老先生?”
覃老头儿听得一怔道:“怎么?老弟台认得我?”
黑衣客笑笑说道:“不瞒覃老说,我今天是专为在这儿等覃老的,打听了好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覃老每天早上到东城根儿来遛鸟!”
覃老头儿眨了眨眼道:“老弟台今儿个是专为到这儿来等我的?有什么事儿吗?”
黑衣客道:“覃老可听说过傅天豪这三个字?”覃老头儿一点头,道:“听说过,怎……”陡然一惊,脸上变了色,急道:“你,你是傅天豪?”
傅天豪含笑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官家缉拿多年,最近又闹得京里满城风雨的傅天豪。”
覃老头儿手一颤,手里的鸟笼子一歪往下掉去!
傅天豪手一伸便把鸟笼子接在手中,道:“覃老不必害怕,不管传说中傅天豪是个怎么样的人,至少如今我对覃老没有丝毫恶意,我本是打算到府上去拜访的,可是我怕让人误会覃老,也怕惊了覃老的家人,所以我只有跑到这儿等您!”他把鸟笼递给了覃老头儿。
覃老头儿接过鸟笼,神情显得平静了些,可是说起话来还有点不自然:“我知道官府对傅爷您缉拿多年,而且出的赏额很高,这些日子以来京里的几个营更是忙得不可开支,可是背地里我也听过不少人说傅爷您是个侠义之士……”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侠义两个字不敢当,不过傅天豪做事当能仰不愧,俯不作,自问对得起良心。”
覃老头儿道:“今天总算让我有幸亲眼见着了傅爷,刑部当差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大凶大恶,这双老眼不花,我看得出傅爷您不是那种凶恶之人,大凡凶恶之人眉宇间总带股子暴戾煞气,傅爷您却是满面祥和,—身书香气……”
傅天豪道:“多谢覃老,可是覃老待会儿还得到刑部去?”
覃老头儿一点就透,当即改口说道:“是!是!那么我请教,傅爷今天在这儿等我是……”
傅天豪道:“我想救沈在宽,请覃老勉为其难帮个忙,也请覃老为我大汉世胄,先朝贵民尽一分心力救救这位忠义。”
覃老头儿一听,吓得脸色一变,忙往四下里看去。
傅天豪道:“覃老放心,附近没有人我所以挑这个时候在这地方跟覃老见面,就是怕连累覃老。”
覃老头儿神色定了,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听了傅爷您这番话,就知道傅爷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侠义之士,我也明白为什么官家多年来一直不放过您了,我也是个汉人,理应为咱们汉人尽一分心力,只可惜傅爷您来晚了……”
傅天豪神情一震道:“覃老……”
覃老头儿道:“沈先生早在解送来京的第二天夜里就被害了!”
傅天豪心神大震道:“怎么说?沈先生早在……那为什么传说沈先生被囚在刑部大牢里?”
覃老头儿道:“那是‘血滴子’出的主意,这一件是为引沈先生的同党蹈网上钩,别人不知道我清楚,打那时候到现在,刑部内外每天都埋伏着有几十名‘血滴子’好手……”叹了口气道:“我见过沈先生,风骨嶙崎,满脸正气,沈先生是个读书人,我也是个读书人,可是我这个读书人只有羞煞愧煞,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沈先生才配称真正的书生,真正的读书人,当时我也曾动过救他的念头,可是我这身老骨头……”满脸悲戚之色,摇摇头住口不言!
傅天豪一双长眉扬得老高,道:“原来如此!‘血滴子’之毒辣阴狠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沈姑娘是白来了,那件宝物也白送了……”顿了顿道:“不管怎么说,覃老这份心意可敬,沈家存殁仍然感激……”
覃老头儿苦笑说道:“傅爷!我已经够羞愧的了!您这么一说我更汗颜了!”
傅天豪道:“覃老不必说什么,我不敢耽误覃老过久,请告诉我沈先生的尸骨葬在何处,当年杀害沈先生的是‘血滴子’中的哪一个?”
覃老头儿摇头说道:“沈先生的尸骨葬在哪儿我不清楚,没听他们提,也没人敢问!至于杀害沈先生的,我记得是个‘血滴子’的领班,好像姓赵,左边缺只耳朵,很好认。”
傅天豪一抱拳道:“多谢覃老,时候不早了,覃老请吧!”
覃老头儿道:“傅爷想找那个姓赵的‘血滴子’领班,用不着往里头去,我知道他在外头有个女人,那个女人住在‘府学胡同’东头儿左边第三家,门口栽着半截石桩,姓赵的每个月总要到她那儿去好几回,您到那儿去找他也要小心,他身边总带着两个人……”
傅天豪又一抱拳道:“傅天豪感激,天已经大亮了,这一带难免会有人来,覃老还是快请吧!”
覃老头儿没再多说,拱拱手道:“那我告辞了,今天能见着傅爷,我的造化不小!”
他转身走了没几步忽又转过头来道:“傅爷可以问问那姓赵的,他也许知道沈先生的尸体埋在哪儿?”
傅天豪道:“多谢覃老!我省得!”
覃老头儿又一拱手转身走了,没再回头。
傅天豪站在那儿一直望着他拐过了远处的民房!
“府学胡同”里有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那是“文丞相祠”也就是一代忠烈文文山的从容就义处!
文天祥祠在“府学胡同”旧顺天府学之邻,远在“安定门”大街东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扁额。
这一带白天就很清静,到了晚上更清静,很难看见几个行人!
覃老头儿说得很清楚,傅天豪很容易地便找到了门前栽着半截石桩的那户人家!
藉着昏暗的月色看,两扇窄窄的朱门,一对乌漆黑门环,两扇门关得紧紧的。
傅天豪知道没找错地方,可是他还不知道姓赵的那个“血滴子”领班今夜在不在这个香巢里?
他提着他那把看上去十分寒酸的乌鞘长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腾身拔超越墙掠了进去。
一个小小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上房、套间,该有的全有。
两边两间厢房里没点灯,黑忽忽的!
上房里有灯,上房左边那间屋里也有灯,灯光透窗纸,还不时传出一两声令人心跳耳热的吃吃轻笑。
行了!就凭这,傅天豪断定那个姓赵的今夜准在,不但在还没带人,今儿晚上他来得巧!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刚要再往近处去,只听那间屋里传出个娇滴滴的女子话声:“哎呀!
死人,瞧你,干嘛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不告诉过你了吗?他今儿个一早刚走,今儿晚上绝不会来,我还会害你不成,害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瞧你这副俊模样儿,我又怎么舍得呀!
安安心!好好儿的陪我,别扫我的兴,行不?”
傅天豪听得怔了一怔,他明白了,来得不巧,姓赵的今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