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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陆氏温柔地点头,只作不知顾大郎临时转了话锋。
顾大郎像是被赦免一样,踉跄着出去了。
陆氏轻轻地叹了一口。
羞愧()
阿樊好不容易打发走泰和殿热情的侍女,刚在屋檐下坐下来喝一口八宝茶,就看见大郎君出来了。
他连忙放下碗,小跑着上前,“郎君?”
顾大郎步子一顿,阿樊隐约听见他一声叹息,“去书房吧。”
这是大郎君头一回不住正房。阿樊有些错愕,然身为奴婢不需要问太多,这是他的师傅李顺交给他的生存之道。阿樊温顺地应诺,提了纸灯笼,在侧引路。
内书房就在前头一进院子,三间五架正屋,出风抱厦,檐下八口大缸蓄满清水,养了锦鲤和小小的碗莲。
主人不在,整个书房漆黑一片,只挂在檐下的大红灯笼亮着。顾大郎迈着还有点摇晃的步子,当先走了进去。阿樊急忙跟上,随后点亮了房里的灯。
顾大郎在书案后坐下来,案几上还有他今日写了一半,没有收起来的大字。
白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蚯蚓沾着墨水爬过一样,并不好看。顾大郎想起在顾衡书房那里看见的,装裱在墙上的顾昭阳的墨宝,哪怕他不懂得品鉴,也知道那一手字非常漂亮。
他和顾昭阳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二十年的巨大鸿沟,不仅令他在学识能力上比不过顾昭阳,就连在父亲心里的份量也及不上顾昭阳的一半。
呵,顾大郎轻笑一声,没有抬头,“你出去吧,我自己坐一会。”
阿樊偷偷看了一眼顾大郎,跪坐在席上的大郎君腰挺背直肩平,松柏一样挺拔,哪还有初见时的缩手缩脚,真是脱胎换骨了。他见顾大郎神色晦暗,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夜无星也无月,夜色浓黑如墨,阿樊闲得无聊只能倚在柱子上数着扑火的飞蛾玩,真是一群蠢东西啊。啧,又蠢又贪心。看见有人走来,阿樊慢慢站直了身子,垂眼看来人。
站在台阶下的是一个穿着桃红衫子,杏黄裙子的侍女,绯红的灯光下,雪肤红唇,颇有些妖娆。她提着一个朱漆食盒,声音柔媚,“婢子是来给大郎君送夜宵的,还望樊内侍通报一声。”
说着往阿樊跟前递了一个精致的绣金线荷包。
深夜送夜宵,怕不只是为了送一碗吃的。阿樊知道这是王妃送来的侍女,似笑非笑地接了,荷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笑容似乎也真切了些,“稍等。”
这种香艳戏码,见或不见全凭大郎君决定,他只用通报一声而已。阿樊收得心安理得,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团浓黑中,从窗户透出来的光,明亮极了,让人心生向往。如意紧紧抓着食盒的提手,生怕樊内侍出来说不见。
少顷,樊内侍出来了,脸上带笑。如意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深呼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顾大郎是真的饿了,席上光顾着陪顾衡喝酒了,灌了一肚子水,更衣所走一回肚子就空了。所以他没有把目光落在精心打扮的如意身上,而是看着食盒里拿出来的,在青瓷莲瓣碗中冒着浓香热气的肉馎饦食指大动。
所以当顾大郎伸出手去,被如意大胆握住时,他是错愕的。
“郎君,奴甚是倾慕您,”如意来前特意泡软了双手,涂了腻滑郁郁的脂膏。她自得地看着自己一双手在灯下莹白如玉,染了淡粉凤仙花汁的指甲也格外香艳。
顾大郎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如意见他不动,以为事成,娇羞地靠了过去。
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顾大郎吓了一跳,挥手一推。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如意没有半点防备,狼狈地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郎君?”
顾大郎这才正眼看眼前的女人。透亮的玻璃灯罩下,绸衫薄透,里头葱绿的兜衣清晰可见。
呵呵,顾大郎冷笑起来,他就像是一块毫无能力反抗的肉,连一只苍蝇都想来叮一口。
他忽然暴怒,拿起碗泼了如意一身,“滚!”泼完就地一砸,碎瓷片四散开来。
瓷片就炸裂在脸侧,如意惊叫一声,惊恐地捂着脸,不敢停留,落荒而逃,出门时还和阿樊撞了一下。
阿樊听着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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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那边顾容安也睡得不安稳,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孙奶娘抱着她,步履匆匆。身旁人声鼎沸,嘈嘈杂杂不知道在喊什么。好不容易孙奶娘挤进了人群里,顾容安终于清楚地听见了阿耶的哭声,撕心裂肺地。
她循着声音朝阿耶看去,蓦地睁大了眼睛,她看见了一张被水泡得青白浮肿的脸!
怎么把安安带来了!顾容安听见阿婆悲痛气急的声音,跟着她的眼睛就被一双温厚的手盖住了。
不要,顾容安在心里大喊,让她再看一眼!可谁也没听见她的声音,渐渐地就连嘈杂声也没有了。唯有阿耶的哭声像锤子一样声声敲在她心上。
不,顾容安呼吸急促起来,那怎么可能是阿娘的脸!她怎么会做这么荒谬的梦!
顾容安拼命呼唤自己醒来,然而眼前一亮,出现的是宋欣宜那张冷笑的脸,“阿姐,你且安心去吧,祁王不会记得你的,就像你从来不记得你生母怎么死的一样。”
胸腔里的气息越来越少,胸口痛得要炸开。不要,这是梦,她已经重新活过来了。顾容安挣扎起来。
陆氏有孕以后一直嗜睡,沉睡中被顾容安挥舞挣扎的手脚惊醒了,借着屋角留的一盏小灯,陆氏看见顾容安一脸痛苦。
“安安,快醒来,阿娘在这里,”陆氏急忙把顾容安抱在怀里,轻轻摇着,唤她醒来。
顾容安喘着粗气醒来,睁开眼睛看见陆氏秀美的脸,红润白皙,泛着充满生机的光彩。她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虚弱道,“疼。”
“哪里疼,肚子疼吗?”陆氏着急起来,想要唤人。
“腿疼,”顾容安委屈地眨着眼睛,蜷起腿,伸手去摸。
“给阿娘看看,”莫不是那时候摔的。陆氏担忧地卷起顾容安的裤腿,小腿肚白嫩的皮肤上,一个酒杯大的瘀痕清晰醒目,触目心惊。
“疼,”顾容安又轻轻喊了一声。
陆氏呼吸一顿,柔声哄,“不怕啊,阿娘拿药膏给安安揉揉就好了。”
顾容安靠在陆氏怀里乖巧点头,小声道,“阿娘,安安错了,不该乱跑,摔在表姑身上。”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陆氏以为是自己太严厉了,正要继续哄,就听顾容安继续道,“安安弄脏了表姑的衣裳,表姑也踢了安安,所以表姑不会生气了吧?”
什么?陆氏如遭雷击,轻轻抚着顾容安的小腿,放轻了声音问,“这是表姑踢的?”
顾容安的琥珀一样透明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水,怯怯地点头,“嗯。”
陆氏抱紧了顾容安,朱氏竟如此歹毒,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这么深的一块淤青,可见她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思及朱玉姿后来的表现,陆氏越发心寒。
把脸埋在陆氏温软的胸怀,顾容安满心羞愧,她竟把仇人当了恩人,有眼无珠,活该上辈子死得窝囊。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守着阿娘。顾容安默默发誓。
端午()
陆氏摇铃喊来了值夜的侍女青叶。
青叶领命取来了活血化瘀的紫玉膏;却没有立刻就走;犹豫着道;“娘子;听说如意擅入郎君书房;被赶了出来。”
盯着大郎君的侍女不止如意一个;今晚如意去献殷勤;冷眼旁观等着如意出丑的不在少数,然而如意真的被赶出来了,她们又有些失望;看来大郎君并不是好引诱的人啊。
陆氏眉毛一动,低着头继续给顾容安揉药膏,“知道了。”她早该有所准备了;男人有了权势;还如何奢求他始终如一呢。今天是如意,明天还有别人。总有一天;会动摇的。
青叶没想到会从陆氏这里得到这么一个平淡得生不起波澜的回答;她站着等了等;没能再从陆氏那里得到什么话;只能不甘地出去了。
“阿娘?”青叶出去后;顾容安分明听见陆氏极轻微的叹气声。
“嗯?”陆氏抬起头,指尖的力道放轻了;安抚地笑,“安安别怕;揉开了就不疼了。”
顾容安笑着点点头;乖巧道,“安安不怕。”然而她的心里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自己一家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就连身边的奴婢都不能放心,所有依仗全在祖父一念之间。
她还是太小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第二天醒来时,陆氏已经不在床上了。顾容安坐起来,卷起裤腿来看。紫玉膏效果太好了,小腿上的瘀痕只剩下了指尖大小的一块。
其实朱玉姿踢得并不重,昨晚那么深的瘀痕,是她趁着陆氏不在,自己把小腿往方桌上的尖角撞的缘故。
若没有证据,如何令阿娘彻底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呢。顾容安放下裤腿打算物尽其用,等会儿给阿耶也看看。
天还没彻底亮,顾大郎就回来了,还是穿着昨晚的那身衣裳。他昨晚没能睡安稳,他皮肤白,眼下的青黑尤其明显。一回来就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靠着缠枝莲纹大迎枕闭目养神。
陆氏给顾大郎端了一碗热粥,责怪地道,“怎么衣裳都没换,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顾大郎睁开眼睛,看见陆氏埋怨下毫不掩饰的关怀,他心里一暖,温顺接过陆氏递来的碗,喝了一口粥。
熬得化了的酸笋老鸭糯米粥,解腻开胃,入口软糯,没有一丝油腥气。热乎乎地一口喝下去,暖暖地从喉咙到肚腹都熨贴了,胃口也打开了。连着喝了三碗粥,顾大郎额头见汗,这才精神起来。
“自己擦擦,”陆氏嫌弃地扔一张绣并蒂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