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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扇细绢的大雪江山图屏风,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的顾衡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顾容安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他停了笔,朗声笑骂道,“小马屁精!”语气里满满是宠溺。
站在顾衡身旁的顾昭昀眼神一闪,就看见一袭炽烈如火的红衣从屏风后转出来,美人笑颜如花,明丽动人,霎时满殿都亮了。
“祖父,人家才不是马屁精,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祖父不是最心疼我么?”顾容安轻快地走过去,她挂在腰间的双鱼戏莲禁步也跟着摇摇晃晃地,除了装饰,一点禁步的作用也没起到。
“是是是,最疼你,”顾衡摇着头无奈地笑了。几个孙辈,他确实是最疼爱安安,都把她宠得上天了,晋王府里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顾容安眼睛灵巧一转,落在安静站着的顾昭昀身上,一脸惊讶,“原来四叔也在,我竟没有注意到。”
她忙懊恼地给顾昭昀行礼,“给四叔请安啦,我刚才只顾着跟祖父说话,就没有注意到您。”
顾昭昀端正地点头,小小年纪已有了君子风范,“无妨。”
顾容安一笑,也就真的无妨了,转头去向顾衡献宝,“祖父,这是我今年为您求的平安符,已经请方丈开光了,我自己念了一百遍经呢。”
平安符是装在一只石青色绣吉祥莲花的方形荷包里的,叠成了梅花方胜,取出来散发着淡淡的佛香,处处充满了心意。
疼爱的小辈如此孝顺,顾衡舒心地笑了,安安每年都是送的平安符,却每年都与往年不同,心意可嘉。顾衡接过来就把自己腰上戴着的荷包给换下来了。
顾容安一瞧那荷包上绣着的并蒂花开,就知道这个荷包不是王妃的,就是朱玉姿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还好你今年知道早些回来,下个月就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了,一直住在寺里像什么样子。”顾衡也如操心的老妈子一般念叨起来。
“安安知道啦,所以就乖乖地回来了,”顾容安撒娇地摇了摇顾衡的袖子。她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顾昭昀,当着正主的面,究竟要不要告状呢。
哪知她还在犹豫,顾昭昀就先说话了,“大娘,听说你鞭笞了巡检司正使?”
巡检司区区正使的小事还传不到顾衡的耳朵里,他听了这话,也低头看挽着他胳膊的顾容安。心里想的却是,打了就打了,这算什么大事。却看见他娇滴滴的小孙女眼圈儿一红,打人的自己委屈上了。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既然四叔提了,我就要跟祖父说一说了,”顾容安委屈极了,“祖父您可不知道,这个巡检司拿着您的手令说我窝藏了要犯,要搜我的院子呢!”
她用手指抹抹眼泪,“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敢窝藏要犯呢。”她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有点灰溜溜地,“我怕再住几日,又有人来搜院子,所以这才回来了。”
“混账!”顾衡怒了,堂堂县主的院子,也是巡检司能搜的?
他安慰地拍拍顾容安的肩,表明了做主的态度,“为何刚才不说?”
顾容安脸色讪讪地,“我觉得丢脸,才不要提这件事呢。”
听了这话顾衡是又气又笑,安安傻乎乎的,竟然还怕丢脸不肯提,果真是个宝贝。
顾容安偷眼瞧见顾衡有点想笑的样子,懊恼地跺脚,“我就知道祖父听了要笑话我,可是那巡检司拿着手令呢,说是奉了王爷的令在搜查要犯,我要看手令,那个正使才是拿出来了,却说是四叔吩咐的。”
顾衡神色微变。顾昭昀也慌了,他并不知道巡检司竟然会说出是他吩咐的话来。
顾容安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父子俩的情绪变化,继续道,“一会儿说是祖父,一会又说四叔,我看呐就是胡扯,我气不过,就打了人。”
“祖父,我打了您的官员,您不会怪我吧?”她的眼神怯怯地,特别的可怜。
“打得好!”顾衡连忙给顺毛,夸道,“安安打得妙,假传王令,该打!”
顾容安这才笑了,花朵一样活泼艳丽,“祖父不怪我打了您的人就好啦。”
“不怪安安。”顾衡摸摸乖孙女的头,笑容和蔼,“对了,你不在这几日,我总想着你冲的八宝茶,你去为我和你四叔冲一杯茶吧。”
八宝茶就是各种坚果仁磨了粉,配着茶粉冲的,她冲的茶并没有什么稀奇。祖父点名要喝,不过是支开她,教育四叔罢了。
“好啊,”顾容安笑容明媚极了,欢快地答应了,提着裙子小碎步跑了出去。
恐婚()
茶房设在偏殿;离书房甚远;想要偷听是不可能了。
顾容安便安了心;直接去了茶房。
看着顾容安一出去;顾衡就沉了脸色;“四郎;手令是怎么回事?”没有加盖晋王大印的手令他曾给了四郎三枚;不加印,作用也就有限,更多是震慑。他原是想着四郎年纪小;怕他初入崇文馆,在一群文臣老油子中,压不住阵脚。
“请父亲恕罪;”顾昭昀忙低头认错;承认了,“那手令是儿子拿给表兄的。”
顾衡摸着放在桌上的玉狮子镇纸不说话。四郎心思深沉是个可造之才;然太过依仗朱家;不是长久之道。他又想起顾大郎;大郎就是太仁慈了;如果四方太平;做个守成之君是足够了,然而当今豪强并起;仁君之道并不适合。
可让他因为后继无人,就放弃大好的称帝时机;依附于人下;他是绝不愿意的。儿子们不成,还有阿顼,顾衡手指轻叩。然想到顾容顼,又是一阵头疼,阿顼还没定性,性子顽劣,唉,再看看吧。
听见父亲一声轻叹,顾昭昀不敢抬头看顾衡脸色,一股脑儿把事都推到了朱常洵身上,“因为表兄的一匹宝马丢了,想要找到偷马贼,怕巡检司不够尽心,儿子就把手令借给表兄用了。并不知道巡检司的人如此胆大妄为,连大娘都敢冒犯。”
顾衡只是不语,顾昭昀放缓了语速。
“我只听说巡检司正使挨了打,毕竟是正经的六品官吏,我就想着提醒大娘庄重些,哪知实情竟然是这样。”
顾昭昀言语里不忘记暗示一番都是顾容安一贯骄横,才引起误会。
“巡检司的事你自去料理,”顾衡心里摇头,四郎心狠,就连侄女也容不下,他要是即位,大郎他们又该如何善终呢。
“是,”顾昭昀躬身答应了,脸色却不太好。由他亲自料理巡检司,岂不是自打脸,往后还有谁敢为他办事。
抬起头来,顾昭昀已整好情绪,温顺地从书房退了出去。
茶房里,顾容安不要侍女的帮忙,自己亲手现磨了两盏坚果仁出来。她估摸着祖父训子也该训完了,才是用滚水冲了茶,分茶成画,放在一把漆红镂金的小圆茶盘上亲手端着茶回去。
刚至书房门口,就遇见顾昭昀出来了。
“四叔这就走了,不喝了茶再走么?”顾容安微微矮身,问道。顾昭昀长得偏向朱家人多些,面容清秀,貌如好女。他年纪小身高自然也不够高,顾容安为了不俯视他,贴心地弯着些膝盖。
顾昭昀比顾容顼小,今年才九岁,穿着却比顾容顼还老成,身上颜色从来就青紫蓝黑轮换着穿,就没见他穿过亮眼的鲜色。今天顾昭昀穿着青莲色绣墨梅圆领大袄,长至脚踝,露出一双黑色挖云皮靴,一身端肃,唯一艳色也就是头上束着的紫金冠了。
“大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顾昭昀说话也老气横秋,与他那一身极为相配。
小小年纪就这么端着不累么。顾容安暗暗腹诽,到底是年纪小情绪还兜不住,脸上的晦气都要漫出来了,还装什么小君子?
“四叔慢走,”顾容安笑着福了福。
待顾昭昀出去了,顾容安才是转身入殿。
顾衡正提笔挥毫,他脸色平常,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顾容安见他下笔如破竹,知道是在写狂草,狂草需一气呵成,最忌有人打搅,她便站在门口屏风处等候。
顾衡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搁下笔,才是见顾容安端着茶来了,朗声笑着招呼顾容安过去,“安安来看我写的这副字如何?”
顾容安端着茶就过去了,侧首一看,写的是李太白的那首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笔势锋利,气势迫人。
刚才祖父与四叔谈了什么,竟写了这首诗?
她真心实意夸道,“有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祖父您写得太好啦。”
“说你是马屁精可真没错,”顾衡开怀大笑,见她一直端着茶,责怪道,“也不知道把手里的托盘放一放,端了这么久手腕子不酸?”
又呵斥李顺,“你就干看着?也不知道叫个人帮安安端着。”
“是我要献孝心嘛,自己端着才显得孝顺呀。”顾容安不等李顺请罪,自己暴露了小心机,端着茶盈盈一福,古灵精怪地,“请祖父大人喝茶。”
这一番做作又逗得顾衡一笑,他伸手亲自帮顾容安端了茶盘,笑道,“好好好,安安最孝顺。”
祖孙俩到席上跪坐下来喝茶,顾衡望着长得跟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孙女,操心地叹息,“我家安安如此美貌,竟不知晋地有哪个儿郎配得上呢。”
“那我就不嫁了,在家陪着祖父阿婆和耶娘,”顾容安灿烂而笑,试探着道。
“说什么傻话,”顾衡只当她是小女儿不懂情爱,笑道,“我看王家玉郎就不错嘛,还有方家的郎君也是一表人才。”
顾容安翘起了嘴巴,“我看是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义兄呢。”
哈哈,顾衡摇头笑起来,“你当选夫君是选兄长啊。”那个王修之他也是见过的,毕竟是救了安安,儿子收他为义子,他并不反对,但要做女婿,就得考量了。长得倒是清秀,听说武艺也不错,但比起世家出身的王珝、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