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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守谦忙收回手,面色一肃,恢复了刚才冷眼旁观的样子,用正常的声调说道:
“姚姑娘,好话歹话今日都撂在这里,你自己掂量,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外面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一个老宫人走进偏殿,正是在东宫给姚妙仪带来马皇后赏赐的女官。
这个女官看来在宫里很受尊敬,就连朱守谦也点头打招呼,“朱尚宫。”
宫廷女官中,尚宫是五品,品级最高的女官。
朱尚宫本来无名无姓,乱世流离的女子,后来服侍马皇后有功,不仅封了五品的尚宫女官,还赐了国姓朱,在宫中地位超然,皇子皇女们都很尊重她。
朱尚宫说道:“皇后娘娘醒了,宣姚姑娘觐见。”
“是。”姚妙仪整了整衣襟,跟在身后。朱守谦又换了一张脸,撒娇似的说道:“朱尚宫,我也跟去瞧瞧,免得叔祖母被蒙骗了。”
朱尚宫看着朱守谦的目光很柔和,笑道:“皇后娘娘自有定夺,郡王别瞎搀和了。听话,听说皇上今日下午很可能亲自去大本堂考校功课,赶紧温书去吧。”
一听说“考校”二字,朱守谦就皱了眉,愁眉苦脸的说道:“又要考?上次考校武艺,我都被打趴下了,这会子还疼呢。”
“这次可能是考四书。”朱尚宫笑道:“再说了,皇上马上得天下,要后代子孙文武并举,打趴下算什么?听说二殿下被皇上打的至今都起不了床呢。”
二皇子朱樉和三皇子朱一样,都是李淑妃所生。
朱守谦说道:“其实二叔挨打,不是考校功课的缘故,是因……唉,反正就是二叔做错事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皇上责罚——朱尚宫,那我先回大本堂了。”
朱尚宫说道:“去吧,好好准备,你最近都瘦了,这身子骨可没有二皇子经打。”
朱守谦看似和朱尚宫闲聊,其实在暗示姚妙仪慎言,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姚妙仪心领神会,跟着朱尚宫去正殿觐见马皇后。
马皇后正在用中午饭,居然直接招呼姚妙仪坐下和她一起用饭。虽为一国之母,马皇后的生活向来勤俭节约,毫不铺张,平日里正餐也不过是两荤两素、一叠春不老咸菜(其实就是雪里蕻),一个汤而已。
“你从苏州来,我叫御厨房加了两道苏州菜,花篮鳜鱼卷和胭脂鹅脯肉,你尝尝,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姚妙仪有些愕然,原本以为进坤宁宫要经受“重重考验”,类似审理囚犯般,软硬皆施,连连追问的。可是马皇后对她十分亲热的样子,亲手加夹了几筷子苏州菜放在姚妙仪的碗里,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
别说是家乡熟悉的味道了,就是砒/霜也要吃下去啊!
第43章 冥昭瞢暗()
既来之,则食之。
被一连串的惊险经历打磨出了城府。姚妙仪坦然的陪着马皇后用午饭。两人边吃边聊,马皇后轻描淡写的问了一些她在苏州时的生活、姚家都有那些人、姚大伯多大年纪等等,均是琐碎的家务事。
就当姚妙仪以为马皇后会一直家长里短下去时,马皇后突然话题一转,“听说守谦和你见面了,他态度有些冷淡,还颇有微词?”
姚妙仪说道:“怀庆公主说民女是当年失踪的魏国公嫡长女徐凤,郡王不以为然。”
马皇后问道:“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世?”
姚妙仪说道:“父精母血,生恩如山;义父含辛茹苦,养恩难忘。妙仪生恩养恩都要报答。只是妙仪早已不记得儿时往事,总不能因贪慕富贵,而错认生恩,岂不是对亲生父母大不敬?况且冒认皇亲是重罪,妙仪不能因贪恋而连累了义父和姚家人。”
马皇后沉吟片刻,说道:“不被富贵迷了眼,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明白人。”
姚妙仪说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妙仪其实也是个追名逐利的,名利是安身立业的根本。有地位、有银子,百和堂才能在天子脚下继续开下去,妙仪打小就在姚记药铺学医打杂,深知谋生不易,败亡却最快。”
姚妙仪捧着手中的饭碗,“手中的碗有多大,就吃多少饭。贪得无厌,凭着小聪明能够风光一时,却不能风光一世。小心谨慎些,方始终能有一碗安生饭吃,也能保住家人捧稳各自的饭碗。”
这话说的极俗,马皇后听的却很入耳,笑道:“你们这一辈的小姑娘呀,都没吃过苦,脚都没粘过泥,说话文绉绉、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你是个很有趣的姑娘,以后时常进宫陪我说说话。”
有了马皇后这个大靠山,何乐而不为。姚妙仪说道:“是。”
话音刚落,外头朱尚宫笑着进来说道:“娘娘,庆阳公主求见。”
庆阳公主是朱元璋的侄女,本应该封郡主的,但朱元璋破例封了公主。当年杏娘被丈夫投/毒横死一案,就是庆阳公主要四堂弟朱棣帮忙破案的。
马皇后忙说道:“快叫她进来。”
庆阳公主年纪最长,已经是中年妇人了。她身形微微有些发福,穿着轻裘皮裙,一派富贵风光之气。
姚妙仪赶紧停了筷子,给庆阳公主行礼。公主快步走过去扶起她,上下打量着,“果然长的像皇嫂!”
这皇嫂就是朱守谦的亲娘大谢氏了。
马皇后说道:“只可惜这小姑娘不记得儿时的事情了。”
庆阳公主心眼飞快,立刻领会到了马皇后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徐凤,这个姚姑娘也是立了大功的,方才我去东宫瞧了水生和太子妃,母子平安,阿弥陀佛。”
其实姚妙仪立的首功是巧破女官杏娘中毒一案,只是在皇孙出生的好日子里,不适合提这种血案。
反正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马皇后吩咐道:“庆阳喜欢吃暖锅,叫御膳房送一个锅子来。”
其实庆阳公主在东宫用过午饭了,不过皇后娘娘已经开了口,她也不推辞,三个女人围着锅子边吃边聊,姚妙仪听的多,吃的多,说的少,谨记胡善围和朱守谦的叮嘱。
吃到一半时,朱尚宫走过来对着马皇后耳语了几句。马皇后点点头,说道:“姚姑娘,你跟着朱尚宫去一趟谨身殿。”
谨身殿已经出了后宫,是皇上大臣们办公事的地方,难道……
姚妙仪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也来的太快了吧!
出了后宫,朱尚宫果然说道:“魏国公已经知道你的事情了,他想见见你。”
哪怕是为了去看疑似自己的亲闺女,大臣们也是不方便进后宫的,所以只有姚妙仪出后宫见魏国公了。
这亲爹其实在军营里见过的,不过那时候她是蝼蚁般的军营,亲爹是北伐军元帅,即使打照面也认不出来。
而这一次,唉,怕什么?身为明教密党,在四皇子的指引下冒充假的明教成员,以假乱真,真真假假,几乎没有一句真话,糊弄魏国公应该没问题。而且有马皇后和四皇子当后台,魏国公也不会强行把她带走。
谨身殿里,魏国公徐达和四皇子朱棣对坐。徐达是凤阳一户农民家庭的孩子,没机会读书,只是听说书人讲三国,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最佩服的是手握一柄青龙偃月刀的关云长,他功成名就后,也效仿关公,留了一副美鬓。
乌黑油亮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配上大红朝服,五梁金冠,更显得威风凛凛了。那里有半点凤阳乡下农民的模样?
身为开国第一功臣,早已记不清征战沙场多少次了,徐达练出了临泰山崩而不变色的镇定。
可是今日,听见朱棣的讲述姚妙仪的经历,徐达却有些莫名的慌乱。
其实以前也有寻访、或者主动上门认亲的女孩,他和她们见面时,从未有过如此忐忑,十年过去了,本以为无望,可是今日下朝之后,洪武帝要四皇子朱棣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朱棣将来龙去脉都说了,连军营的经历都没漏下。
看着朱棣的嘴皮子上次开合,徐达有些恍惚,仿佛朱棣变成了儿时凤阳乡下的说书人,讲述着转折离奇的传奇故事。原来他和女儿的距离那么近,一起经历了漫长的北伐,他的元帅大帐里建沙盘推演军情,而女儿在伤兵营里挥汗如雨,救死扶伤。
“……徐伯父。”朱棣在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名将面前一直以晚辈自居,不摆亲王架子,“从相貌和经历来看,应该有八分准了,可是姚姑娘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不过收养她的道衍禅师还在出使高丽,他或许还记得一些事情。母后的意思,是让你们先见一面。”
经历过岳父谢再兴谋反,徐达为人处世向来谨慎,朱棣以晚辈自居,但是徐达的应对依然恭敬有礼,“不管是与不是,微臣都多谢四皇子相告;多谢皇后娘娘一直以来的牵挂、寻访。没想到有生之年,微臣还有机会和女儿团圆。”
朱棣说道:“徐伯父客气了,您是为大明江山出生入死的大将,当年伯母遇刺,徐凤失踪,父皇和母后一直都惦记着,从未放弃寻找,苍天有眼,终有一日,父女团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朱棣告辞离开,留下徐达独自在谨身殿等候。徐达在殿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开窗看着外头,期待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
末了,徐达连殿内都呆不住,干脆披了大红猩猩毡走到殿外去,今日风疾雪大,天气寒冷,雪花落在大红猩猩毡上并不融化,一层层的往上覆盖着,很快变成了“白里透红”。
姚妙仪穿着马皇后赐的火狐狸皮大氅,从头到脚恰好也是一身红,在皑皑白雪中分外惹眼,她打着一柄油布伞,落在身上头上的雪能稍微少一点。
朱尚宫远远看见魏国公头上的五梁金冠,说道:“我送到这里,前方穿着红衣的就是魏国公,你和他聊一聊,或许能够记起些什么来。”
“多谢李尚宫相送。”姚妙仪行了一礼后,径直往前方高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