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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吃了晚饭。辅导老师过来上课,她在客厅里看书。老师离开后,何也洗了个澡。出来时,她已经吊在了卧室的门框上,没有了呼吸。前后不过十分钟。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也没给亲朋好友暗示过什么。何也把她从门框上解开,放平在床上,锁上了门。
“现在正是何也最要紧的时刻,这样的打击,我担心他会挺不过去。童老师,拜托你了。”何教授一看到童悦,泪差点掉下来。
何教授看上去并不像电话里以为的那么憔悴,他收拾得很清爽,头发一丝不『乱』,慌『乱』是真的,悲伤是真的,着急也是真的,可是他没有想象中的慌『乱』。
童悦点点头。这并不是何也真正的家,只是一个租处,客厅很小,采光并不好,大白天都要开着灯。屋子里挤满了人,一个个哭得眼红脸肿。
童悦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她再敲,轻轻的,“何也,我是童老师,我就在门外,你什么时候想和老师说说话,就把门打开。老师不走,一直在。”
有人给童悦搬了张凳子,她谢绝了。她想站着,站着可以让人保持清醒。一个小时后,门开了,何也像走了很久的路,不小心『迷』失了方向,他放弃了寻找,木然地随波逐流。心如死灰,莫过如此。
“何也,老师是进去还是我们一块出去走走?”童悦说得极慢,她要确定何也听得清楚。
何也眼睛干干的,嘴唇也干裂着,张合了两下,才发出声音:“妈妈的样子不太好看,会吓着老师,我们出去吧!”然后他转头对何教授说道,“麻烦您帮妈妈找个好的化妆师,妈妈最喜欢那条紫『色』的裙子,也请帮她换上。”
“何也……”何教授难受地红了眼,“你何必用这种语气和爸爸说话,我和你妈妈结婚二十年,她用这种方式离开,我难道好过吗?”
何也垂下眼帘,默默地和童悦走了出去。这儿房屋密集,两人走了很久,才走到一个小树林,稍微安静了点。两人就着两块砖头坐了下来。童悦想抱抱何也,但她想他现在也许并不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她清了清喉咙,说:“其实老师现在也算是个学生。”何也扭过头来。“我是二十五岁工作,不考虑延长退休什么的,我至少要工作三十年。社会是一所综合大学,我现在连幼儿园学生都算不上。何也,抱歉,老师没办法说出有哲理的话来宽慰你,也没有什么人生经验来开导你。我知道你现在非常自责,也非常伤心,就像钻进了一条死胡同,你只能自己出来,没人帮得了你。我只是想说,你并没有错。尽管妈妈的过世,似乎是因你而起,但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是她对自己太苛刻了。每个人的能力有限,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过分的苛求,是对别人的伤害,也是对自己的伤害。”
何也点点头,从地上捏了根草,直勾勾地看着:“我……知道回不到那个晚上,所以不去想如果我不去看电影会如何如何。我妈妈……她活得很不快乐。她在这儿租房子照顾我,其实是和爸爸分居。他们以为我不知道,等我高考结束,他们就去办离婚手续。我爸爸并没有做对不起我妈妈的事,只是他们的『性』格不合。这些年都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下去了,也许彼此都到了极限。我爸爸会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而我妈妈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我知道她『性』格有问题,可我不知道怎么帮她纠正。我以为顺她的意就好,可是我……”
何也妈妈这也算是种病吧,心理上的疾病,而且病得不轻。童悦想着平时阳光懂事的何也,每天对着这样一位妈妈,多不容易。
“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何也,你不能像妈妈一样,对自己太苛求。”
何也把头埋在臂弯里,沉默不语。
“我高考的时候,第一志愿填报的是医学院。医生好就业,工资也高,而且感觉被别人所需要所依赖,有种神圣感。可是因为我考得不够好,被师范学院录取了,物理专业。女生学物理很吃力,我挂过两次科。好不容易毕了业,因为工作找得不顺利,我继续读研,还是物理专业,现在我成了一名物理老师。这条路,好像选择得很无奈,可是走过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趣。我觉得我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是不是?”
何也抬起头,认真地“嗯”了声。
“你也可以的,何也,抬头挺胸,咬紧牙关。如果妈妈地下有知,我想她并不想看到你陷在自责中不能自拔。她离开,并不是为了惩罚你。你是她最爱的人,她舍不得。坚强点,嗯?”
何家要处理丧事,童悦给了何也一周的假。何也爸爸退了租处,让何也搬回家。他说后面他会每天接送何也上学放学,直到高考结束。
不知是不是何也妈妈的过世吓着了羊群,每只羊都乖了很多,上课无人讲话,作业认真完成,晚自习的教室鸦雀无声。童悦去医院看孟愚,和孟愚说起班上的变化,孟愚直咂嘴,说这不是好现象。
病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束鲜花,卡片上的落款是杨羊。
“杨老师刚走吗?”
“嗯!”孟愚把改好的作业交给童悦,“这次没办法给他们讲解,有些要注意的要点,我都写在上面,你帮我发下去。”
“为什么不试试和杨老师交往看看?”童悦看着孟愚灰暗的面容,心酸酸的,“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
孟愚苦笑:“我和凌玲的恋爱,是她倒追我的。那时,她的温柔、体贴胜过杨羊十倍,不然我这个书呆子也不会被她打动,可是,结果呢?我不想再花个十年八年的,再等来又一个凌玲。”
“人和人是不同的。”
“但是人是会变的。我不是声讨她们,我只是在反省自己,我可能无法带给别人幸福感吧!”
“你太悲观。”
“事实让我不得不悲观。所以暂时我不想开始新的恋情,我只想做个称职的老师,不想让我的学生们也恨我。”
“凌玲并不恨你。”
孟愚沉默了,护士过来输『液』,严令他躺下休息,童悦起身告辞。她替孟愚上了一堂语文课。羊群们都有自学的能力,孟愚的批注又那么明细,她只需坐着维持课堂纪律就行。
晚自习结束,等到学生们回了宿舍,教室里的灯熄了,她才回办公室拿包下班。叶少宁坐在她的位置上,斗地主斗得正起劲。
“你怎么来了?”
他递给她一个纸袋:“这盘就要赢了,等我两分钟。”
她打开纸袋,里面是豆花和蛋饼,还挺暖的。纸袋上的标识是青台一家老作坊,那家生意非常火,早晨店门前都排着长队。她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她今天并没吃晚饭,不知怎么,胃胀胀的。
“哇,我现在也开跑车了。”他笑嘻嘻地关上电脑。
“光脚的可比开跑车的狠。”
“为什么?”
“开跑车的不小心就成了骑自行车的,骑自行车的不小心就成了穿草鞋的,穿草鞋的不留神就光了脚,光脚的可以横着走竖着行,再输也输不到哪里去,谁怕谁!”
“你简直就是亡命之徒。”
“是哦,所以你可别欺负我。”清眸倏地掠过一道冷光。
“欺负你的后果是什么?”
“非常非常严重。”
他笑了,『揉』『揉』她的头发,“那我可得小心着点,叶太太,现在可以和我回家了吗?”
天上,一弯新月,数颗闪亮的星。“太久没这么放松了,我们走回去吧!”
“你明早上班怎么办?”虽然步行只有半小时,但那样她就得早起半小时,他舍不得。
“你送我!”
“明早我要去恒宇上班,一大早就得去机场接人。”
“谁呀?”
“裴董。明晚你还得腾出时间陪我去吃个饭,所有青台分公司的高层领导都要携眷参加。明天下午我陪你上街买件礼服,我瞧你衣柜里没有那种场合穿的衣服。”
“好呀,正好也帮你买几件内衣。对了,昨天那条三角的斑点内裤舒服吗?是啥牌子的,我忘了。”
他捂住她的嘴,佯装咳嗽:“喀,喀,童老师,在校园里讨论这限制级的问题好吗?”
她看着他,只觉得心越过千山万水,前面,山穷水尽,仿佛已是天的尽头。她给过他机会,他放弃了。
那些曾经描绘过的关于将来的一幅幅蓝图,那些曾有过的心动、坚持,像突然爆裂的玻璃,一片片散向四周,找也找不回。也许他并不会离开她,但过去的某一个时间里,他走远了。她说过不问过去,只要现在,只要眼前,其实那也是有条件的。那个过去只指他们没有相遇过的从前。有了她之后,她能接受他的走神、恍惚,却无法原谅他的……
“怎么了?”他察觉她的缄默。
“我去开车。”她从他手臂中抽回手,转身。她突然想到,那双手臂昨晚抱过别人之后又抱了她,哇的一声,刚吃下去的豆花与蛋饼全数喷了出来。
乐静芬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一夜没睡好,脸『色』就蜡黄蜡黄的,身子发虚,无名火『乱』窜。网上说这是更年期到来的迹象。她讨厌更年期这个词,仿佛是一条鲜明的三八线,线这边,化了妆,她还可以自欺欺人装作她正盛年。线那边,再高级的化妆品,再华美的衣裳,都遮不住她日趋衰老的容颜。
车城已经坐在餐桌边,边吃早餐边看早报,头发湿湿的。他每天坚持晨跑,刚洗过澡。
阿姨把她的早饭端上来,一杯橙汁,一个鸡蛋,两片面包,喂鸟似的,不到十点就饿了,可她不敢多吃。这个年纪,喝水都长肉。
她看看楼梯,问阿姨:“欢欢醒了吗?”
“她昨天睡得晚,我没喊她,让她多睡会儿。”
“前晚她什么时候回家的?”欢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