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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筠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轻轻用盖碗抿着茶叶,却不喝茶,抿了半日,方道:“你们二人可知道,为何会来京里?”
婆子一脑门浆糊,又怕被打,不敢随意开口,闻言只摇摇头,仍伏在地上;陈大狗家的也伏在地上,心思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听话音,大姑娘已知道了事情始末,只不知道是如何事发的,柳姨娘是否知情?自己若是能赖过去,不知柳姨娘能不能念着些自己的好,给个轻省的活计?
谁知上头的大姑娘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忽地放下茶碗,叹了口气道:“罢了,两人既都不说话,那我可要分开审问了。说起来,这审问的本事还是跟着新太太学的。”说着转向胡江道:“表哥,我那母亲当真不愧是京兆尹家出身,前几日,我们府上柳姨娘身子不好,两个奴婢犯上作乱偷藏了东西,太太三下两下就审了出来,发卖去了乌戎国去呢!”
这一席话把陈大狗家的震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柳姨娘当年如日中天,还放出话说要扶正,怎么进京不到一年,府上连新太太都有了?竟还是京兆尹大人家的女儿!新太太出身这样的府邸,自然是厉害无比,也难怪柳姨娘身子不好了——她当年日日精神得很,哪有什么身子不好的时候?这必然是没争得过新太太,缩起来了!
陈大狗家的原打定了主意一问摇头三不知的,这时候却动摇了,柳姨娘已落败,大姑娘称新太太“母亲”,那就是和新太太和睦得很,自己要不要投诚呢?
屋子里又静了半晌,陈大狗家的忽地抬起头,似是要说话,李筠却恍若未见,摆摆手道:“先押陈大狗家的下去,我先问这朱婆婆。”
陈大狗家的听了,心慌意乱,又想求饶,掌柜的上来拖起了陈大狗家的,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拽去了旁边的屋子,屋里留了两个粗壮婆子,防着朱婆婆暴起伤人。
那朱婆婆见了这阵仗,心里更是跳得厉害,却又不知是何事情,吓得牙齿都打起战来了。
“朱婆婆,请起来说话。”李筠将声音放得和缓些,轻轻说道。
“老婆子不敢!”
“无妨,我费了这样大的劲,请婆婆来京城,不过是想问些事情。”李筠温和地说,“方才那个奴婢是我们府上的逃婢,偷了主子东西去卖,被抓回来了,婆婆不要被我们唬住了。”
朱婆婆听了,这才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李筠和蔼道:“婆婆,我问你,你可记得当年江州知州府上的那位太太了?”
“记得!记得!”朱婆婆一听,便连忙点头。
李筠见了,倒有些怀疑:“当真?我听说婆婆是江州最好的接生婆婆,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记得那样清楚?”
朱婆婆讨好地笑笑:“咳,虽说老婆子接生娃娃,闯出些儿名声,常年也不过是往普通大户人家接生,知州大人那样大的官,老婆子一辈子也就见了一个,如何不记得?”
李筠心道这也说得过去,便又问:“那婆婆可还记得当年的情景了?”
朱婆婆略想了想,说了起来:“如何不记得!当年那位太太要生产,李府里早早地就把我请到府上住着了,要说那李府,当真是又气派又雅致,老婆子只知道好,却说不出怎么个好法”
李筠见这婆子离题十万八千里,便赶紧打断:“婆婆,可否与我说说那位太太的事?”
“是!是!”朱婆子猛地回过神来,讪讪笑了两下,接着说了下去:“那位太太真是一副好相貌,临盆了还是白白净净的,不像有的妇人那样生斑长疹的,她身子也好,大夫日日来请脉,都说胎像还好,只是太太需得宽宽心,素日里思虑不可太重,那么生产时便无大碍了。”
听到这一句,李筠心头一沉,这便是柳姨娘日日作怪,惹得母亲生气了。
那朱婆子无知无觉,接着说了下去:“老婆子也常去摸胎位的,的确是无大碍的,因此府上就只等着太太生产了。
那日老婆子正吃早点呢,忽地正院有人来喊,说是太太要生了,老婆子赶紧扔下点心就跑,那位妈妈倒周到,命小丫头包了包点心与我,说是待会要使力气,别饿着了。
我去一瞧,太太已被抬上了产床,才破了水,人也持得住,只低声哼了几声,气色还可。偏这时候外头又有丫头来报,说大姑娘想见娘亲了,哭闹不止,又扯上了什么兰姑娘,什么姨娘的,太太心里挂念大姑娘,便有些心烦意乱的了。”
那时李筠还小,因此府里并不和她多说胡氏生产的事,可是她却清楚记得,自己当日并没去风露院,因为那半个月里,顾妈妈日日叮嘱自己,说“太太要给姑娘生弟弟了,这可辛苦得很,姑娘莫要扰了太太了”,自己便日日在屋中乖乖地呆着,从不敢胡闹的,怎么会去打扰母亲?这一定是柳姨娘的攻心之计。
“太太那么一烦乱,胎气就有些不稳了,原来好好的,后来却渐渐地有些难产了”说到这里,朱婆婆怜悯地摇摇头:“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又要嘱咐人去看大姑娘,又要顾着肚里的小少爷,着实辛苦。”
“后来呢?”李筠一开口,便察觉,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
“后来没法子,只能请了大夫来把脉,大夫摸了好几遍,开了一副和缓的催生方子,说先试试,谁知却不管用,太太喝了几遍,仍旧只是喊腹痛,小少爷却怎么也不下来,那时已快一日了,大夫说‘重病需猛药’,然后就开了一剂烈方,煎了起来,给太太喝了,这副药倒管用,很快就见效了。
可是老婆子却瞧着药性似乎太强了些,原先是怎么也生不出来,这时又生得太快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小少爷就出来了。只可惜”
说到这里,朱婆婆抬眼偷瞧了一眼李筠,见她面相与当年那位太太依稀有几分相似,心中一突,不敢再想,只当做不知道,又接着说了下去:“只可惜时间太久,小少爷已经这还不算,老婆子先前觉得那药效太快了,果然,太太生产完了,血流不止,很快也”
“难道那家的老太太老爷没怀疑么?”
“怀疑了!当年小少爷和太太一去,老爷就叫人把大夫和老婆子扣了起来,老婆子接生时,旁边许多婆子看着,这是没花头的,便去查那个大夫,结果那大夫开的药虽然猛,却是正经的好方子,寻常人吃了是无碍的,查来查去没个结果,便给了银子,将我们放了。”
李筠知道,这是后来查到了采菊身上,不便叫二人知道,因此放了二人出府,这婆婆所知,大约只这么多了,于是点头道:“婆婆可知道我请你来,是为何事?”
那婆子心道,瞧你长得那样像那位太太,自然是为了追根问底来了,我做事坦坦荡荡,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却不然,这么想着,便道:“老婆子不知,只知道姑娘问话,老实回答,旁的一概不知。”
胡江听了这一句,冷笑道:“原以为你是个老实头,原来也是个滑不留手的!”
朱婆子心中一颤,以为要不好,谁知李筠却轻轻说了句:“婆婆请出去罢,自有人招待婆婆,过两日也许还要请婆婆去府上一趟。”朱婆子不知是好是歹,可是山高水远的,又走不脱,只好磕了个头下去了。
不一时,掌柜的亲自带了陈大狗家的上来,一进屋便将她狠狠朝地上一推,陈大狗家的本就手脚酸软,这下更是瘫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李筠也不去管她如何,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要活,还是要死?”
“要活!要活!奴婢要活!”陈大狗家的连滚带爬地跪了下去。
“那你就好好说罢。说的时候小心些,若是和我问到的话对不上”
“不会!不会!奴婢一定老实交代!”陈大狗家的飞快地说道,又小心翼翼地问:“奴婢能说了吗?”
李筠笑了笑,这陈大狗家的,学得倒快,遂点点头:“说罢。”
“奴婢当年只是个低等丫鬟,因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无根无基的被人排挤,因此十四五了还只在花园子里做些扫洒之事,不知怎么,就被柳姨娘看中了。
她问奴婢愿不愿意出人头地,奴婢自然说想!于是她就使了些法子,把风露院的一个小丫头弄走了,又把奴婢送了进去。柳姨娘出手很隐蔽,奴婢又只是个低等丫头,因此也没人放在心上。
一开始奴婢还奇怪,自进了风露院,柳姨娘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也不来问话,也不来吩咐事,奴婢还以为交上高运了,谁知道”说道这里,陈大狗家的打了个哆嗦,接着说了下去:
“那日太太生产,柳姨娘却突然派人来传话,说要把一样东西放进采菊姑娘的房里,再去放进小厨房的桂圆干里头,我原怕事不敢,柳姨娘传话说,若是不从,便另派人去放东西,采菊出事了就栽赃给我!
我想着是冲着采菊姑娘,又不是夫人,出事了也无妨,再说我也看了,那只是药草,又不是老鼠药,大约是无事的,就去放了。
谁知后来,采菊姑娘竟做了桂圆糕送去给夫人吃,夫人吃了,便身子不好,西去了我这才知道,柳姨娘是要借着我害夫人!我又怕又恨,可是却不敢说出去,东西是我放的,我去说了,还不是个死!
后来不知怎么,竟是采菊落了罪,于是我就放下了心,柳姨娘又找了个法子把我送去了庄子上,这事,便这么过了”
李筠听了,心头恨得滴血,于这贱婢,事情便算“过了”,可是于娘亲,于自己,这都是毕生的痛!她此时恨不能将这奴婢千刀万剐,可是却还留着她有用,不能不忍!
“我知道了。”李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稳住了自己的嗓音,“过几日,我带你进府见老爷太太,你应该知道怎么说话。”
“是,是,奴婢明白。”陈大狗家的既已投诚,也不会再翻覆,再加上她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