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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出发得晚,到乌镇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时分。
原来昨天这里也下了一场雨,可是此时早已停了,被风一吹,青石板的地面上只残留下少许斑驳的湿意,深一块浅一块,氤氲在这古老的土地上,仿佛手法随意的泼墨丹青。
现在并不是旅游旺季,大概走在路上的多半都是当地人,因为穿着朴素,就连表情都十分纯朴。甚至有一位迎面走来的陌生大妈拎着满满一篮子的瓜果蔬菜,冲着一脸新奇雀跃的聂乐言微微笑了笑,然后才擦身而过。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眼神温暖和善。
“你看,这里真比大城市好多了。空气清新,居民友善,就连生活节奏也是慢悠悠的,简直就像天堂一样。”走上一座不知名的小桥,聂乐言双手扶在石栏上,因为气温低,鼻尖都被冻得有些发红,可是目光清亮,饶有兴趣地望着底下深绿色的河水,语调莫名兴奋:“才来了不到一个小时,我现在已经不想回去了。”
江煜枫也在她旁边站定,“不想回去,那工作怎么办?”
“辞职。”
“哦,辞职之后呢?”他问得一本正经,她不由得瞟他一眼,“你觉得我真会把自己饿死?”
“确实,你好像身无长物。”
聂乐言觉得很不服气,“那是因为你没有善于发现的眼光。”
“我会拉小提琴。”她说,“以后就来这里租套房子,教镇上的小朋友拉琴。”
这下江煜枫似乎终于有点惊讶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都说了,你没有发现的眼光。”她拍拍手,转身走下石桥的台阶。
从深巷到古宅,从小桥到作坊,似乎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因为每一处古老的墙面,每一块青灰色的瓦片,都仿佛盛载着许许多多的故事,有一种令人惊艳的幽深的美丽。
最后天色都已经黑下来,大多数的人家里亮起了灯,星星点点倒映在流淌着的水面上,温暖辉煌,如同灯火琉璃的两重世界。就连那些深而窄的巷子里也有灯,每个门檐下都挂着一盏,即使没有人,但也全都亮着,柔白的光从那样精致古意的灯罩中透出来,一字排开去,一直延伸到幽远宁寂的尽头。
江煜枫带着她找了家饭店吃饭,然后回到预订好的民宿休息。
这一整天,他都格外好兴致,陪着她参观各式各样的景点,甚至还去看了皮影戏。当时没有多少观众,他就和她坐在前排的位置上,那些白幕后面的人偶让聂乐言看得目不转睛。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她却看得那样入神。
而他似乎只要看着她的样子,就觉得内心平静。一切都是那样的安宁静切,在幽暗的戏院里,安宁得如同归隐在世外桃源之中,有一种恍惚的美好,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地令人留恋牵念,舍不得惊动,更舍不得放开。
结果从戏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她还意犹未尽:“真可惜,今天演的是武松打虎。”
“那你不还照样看得津津有味?”
“你不懂。”她瞥他一眼,从暗处走出来,眸中犹如盛着潋滟的波光,“你一定没看过大明宫词。”
他果然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一部电视剧,哎,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
不就是电视剧么,能有多高深?
其实对这电视的内容一点也不好奇,只不过是她的态度让江煜枫颇受打击,于是到了宾馆之后,他似乎还不肯轻易罢休,又问:“那部电视剧是讲什么的?”
聂乐言正准备去洗澡,拿着毛巾愣了愣,“哪部电视剧?”
“大明宫词。”所幸他的记忆力还不错。
聂乐言笑了笑,故意说:“在我电脑里面存着呢,你可以自己去看。”说完“啪”地一下关上了浴室的推拉门。
江煜枫当然不会去看她的电脑,他从小就几乎没看过什么连续剧,小的时候是坐不住,到后来长大了,对此也就更加没有兴趣。
所以一直等她洗完澡出来,他就半躺在床上,说:“把剧情说来听听。”
她却不无讶异地看着他,那副表情仿佛活见鬼。
“怎么?”某人明显不悦地挑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你想听哪段?”反正时间还早得很,就看在他陪了自己一整天的分上,说个故事给他听吧。
不过聂乐言有预感,恐怕这个故事很快就会被他嗤之以鼻。
“从头说起。”他让出一半的位置给她,“我想知道,究竟什么电视剧是我不能理解的。”
原来他记恨的是这个。
一瞬间,她只觉得好笑,这个男人有时候深沉难测得可怕,可有的时候却又像个孩子,为了一点点小事斤斤计较。
其实她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因为从皮影戏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又冷又饿,心里只想快点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哪里还有力气心思和他讨论剧情?
所以随口搪塞他,想不到他竟然一直耿耿于怀。
“大明宫词讲的是太平公主的故事,李少红拍的,就是那个最近正筹拍新版红楼梦的女导演。”
她在床边坐下来,从太平的朝堂降生,说到她看父皇与表姐贺兰演的皮影戏,其间的暧昧或许那时年少的太平并不懂得,然后又讲到元宵节的长安街头遇见那个改变她此后一生命运的英俊男人。
揭开面具的那一刹那,精灵般的周迅脸上犹有泪痕,楚楚可怜。
薛绍说: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他微微地笑,眉目如远山般俊朗,一双眼睛里仿佛含着化不开的幽幽春水。
那是聂乐言最喜欢的一个镜头,曾经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原来人生就是这样奇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能牵动甚至改变一辈子。
太平与这个英俊男人的纠缠,仿佛从昆仑奴面具被揭开的那一刻就注定开始了。
可是江煜枫却打断她说:“这是骗小女孩的电视吧。”
“难道你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没回答她,只是问:“这里面的皮影戏演的也是武松打虎?”
这么没有情趣,她被他气得简直失去语言,“当然不是,是采桑女。”
“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凑凑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苦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等一下!”他忍无可忍地再一次打断她。
“怎么了?”
“这么拗口的台词,你是怎么记下来的?”
“背的。”她说,“当年特意背的。是不是很文艺腔?”
“很矫情。”他毫不客气地一针见血。
她终于有点恼羞成怒,“是你自己说要听的!”
“可我没想到是这么矫情的电视剧。”他上下打量她,“你当年的品味很有问题啊。”
“嗯。”她静下来,作势认真地想了想,突然赞同地点头,“如果没有问题,又怎么会看上你呢?”
短短的几日,就如同脱离尘世跑去了世外桃源,虽然偶尔还是会针锋相对,但更多时候两个人的相处还是比较愉快的。
只是在最后临离开乌镇的时候,江煜枫却突然患上了感冒。
“你现在的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一边倒开水,聂乐言一边还不忘鄙夷一下。
因为记得以前正式交往的那两年里,他生病的次数少之又少,就连喷嚏都不打一个,顶多是偶尔清晨起来嗓子有些低哑,那也多半是前一天喝了酒的缘故。所以那个时候,每当她一感冒鼻塞,就分外嫉妒他的好身体。
江煜枫懒懒地坐在沙发里,很安心地享受着她的照顾,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和药片,这才抬起眼皮睨她:“难道你忘了,昨晚是谁把衣服脱下来给你挡雨?”
“我看是江少爷你年纪大了吧,所以才经不起这一点风吹雨打。哎,我说,平时可要多多注意锻炼身体啊。”
话虽这样说,但聂乐言心里其实是很清楚的,在这种季节里淋一场雨,该是多么的不好受。
昨晚游船游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突降大雨,一直到他们上了岸,却还是没有停雨的趋势。雨中古镇的景色固然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是回到住处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上都已经变得湿嗒嗒的。
尤其是江煜枫,因为脱了大衣用来挡在她的头上,所以身上湿得更加彻底。
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喑哑,她看他一眼,又倒了勺止咳糖浆出来,“给,喝了它。”
他却略一皱眉,很快便露出有点嫌恶的表情:“这就是你感谢我的方式?”
她当然知道,他一向最讨厌这种甜稠粘腻的东西,平时连糖都不曾多吃,更何况是这种东西。
可她还是忍不住挑起唇角笑道:“是的,多谢你昨天的大公无私,舍己为人。”说着便又将银勺凑近了一点,堪堪挨到他的嘴边,“而且,反正买都买了,不吃多可惜。”
“不要。”他推开她的手。
“不准拒绝。”
“我又没咳嗽,为什么要喝这玩意?”
“你很快就会咳的。”不知道为什么,难得看他这样别扭的样子,竟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他却用眼角斜斜地看她,不冷不热地说:“你这是在咒我吗?”
“我这是在关心你。”她仍是一副笑眯眯地样子,停了停,仿佛在哄着正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和声和气地:“快喝吧。”
他沉着嘴角,愈加坚定:“我说了,不喝。”
最后僵持不下,她仿佛有点泄气,“怎么伺候个人也这么难?”
“因为你不真心。”一眼就看穿她阴暗内心的江煜枫冷冷地哼道。
被他一语拆穿,聂乐言竟然也不脸红,只是将手里的东西一放,说:“那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们各顾各的,省得你老摆出一副我在药里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