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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愣了愣,皱眉道:“怎么了?你放心,你立下如此功劳,朝中大臣无人不服,赐你爵位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朕以后也不想再派你出去办事了,你就留在京城好好辅佐朕。”
他言谈之间甚是欢愉,神色亲切,犹如闲话家常一般,毫无君王的架子。
康熙越是这样亲近,容若越觉得心中挣扎,他又何尝不顾念往日的友情,他真害怕自己狠不下心。
“容若,你是怎么了?”康熙淡淡地开口说道:“朕总觉得你这次回来生分了很多。”
容若神色一动,忽觉喉间苦涩,好似吞了一枚苦果,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难道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不管局势如何变化,我们都是最好的兄弟。”
“微臣不敢。”容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低声道:“皇上是君,微臣是臣,君臣之礼不可逾越。”
康熙愣了愣,目光黯淡地看着容若,良久,才叹息般笑道:“是啊,朕早该知道,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不可能真的交到朋友的。”
容若顿了顿,道:“皇上,您若要赏赐微臣,微臣宁愿舍弃爵位,恳请皇上撤销禁武令。禁武令已激起江湖公愤,还请皇上三思。”
康熙的眼神忽地变得锐利,直视容若道:“原来这就是你心里的刺啊。朕忘了,你也是半个江湖人。但你可知道,天理盟居然胆敢派人入宫行刺朕,如今我大清江山初定,汉人其心不死,无时无刻不想着光复明室。此次天理盟的行刺已让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朕若再姑息下去,势必助长他们的气焰。”
容若急忙道:“皇上,这其中定有误会,臣敢担保,天理盟众人绝无谋反之心,定是有人从中挑拨。”
“挑拨?”康熙抬眸冷笑:“看来你真是太相信他们了。如今江湖上天尊宫覆灭,天理盟独大,眼下的局势就算是朕身在深宫,也能瞧得清清楚楚。倘若朕不先发制人,必然受制于人。”
“皇上,请您三思。”容若再次恳求,“倘若皇上一意孤行,江湖势必再掀波澜。到时朝廷与江湖形成对立,局面便再难控制。”
“看来你宁愿相信那些江湖朋友,也不愿相信朕啊。”康熙苦笑起来,笑容中有几分悲愤与阴沉,“这么多年的情谊,终究还是敌不过朝堂和江湖的争斗。容若,你说这是不是朕身为帝王的悲哀?”
容若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哑然失笑:“皇上您不要这样说,微臣从不曾忘记多年的情谊。”
康熙冷笑道:“你敢说你的心里对朕没有过一丝怨怼?婉嫕之死,你敢说你没有怪过朕?朕知道,自从婉嫕死后,你便对朕产生了隔阂。你当朕为了帝王之业,宁愿舍弃亲情,你一定认为朕也如同其他帝王一般冷血无情,是不是?”
“不,臣从未怨过皇上,臣责怪的只有自己。”容若定定地看着康熙,字字铿锵,“在臣心里,皇上才是最辛苦的人,臣只恨自己不能替皇上分忧。”
康熙看着容若,怅然叹息:“你这样说,朕才宽心,朕宁愿失去身边所有的人,却唯独不能失去容若你。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人真正了解朕,也只有朕才真正了解你。我们就好像镜子里双生的影像,谁也离不开谁。”
容若心头剧震,不知该如何以对。
康熙道:“你可能觉得朕如此自负,可事实就是如此。朕知道你是一个寂寞的人,就算置身于人海之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这世间,并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走进你的内心。朕说自己了解你,只因你我是同样的人,帝王的寂寞和你的寂寞是相同的。直到现在,朕才真正了解山河永寂这四字的含义。倘若失去了你,朕又该何以为继。”
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任性地诉说这心中的苦恼,无所顾忌。
容若定立不动,皇上的话,如同重重的一锤,狠狠地撞在他的心上,正中要害。
君臣二人沉默了良久,相对无言,时间在满目庄严的华盖下一点点流逝,空气仿佛就此凝滞。
良久,康熙目光一亮,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斩钉截铁地道:“你如果想要朕放过天理盟众人,解除禁武令,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奉劝他们报效朝廷。”
容若抱拳道:“多谢皇上,臣自当全力劝说。”
他不得不答应,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康熙看着容若,眼中的威严一扫而空,显得无比温和可亲,却又带着岩石一般的峥嵘,无比坚定。
“容若,朕只想让你知道,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你永远是朕最好的兄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御书房里一片空空荡荡,只有午后斜阳透过镂花的木窗,将影子斜斜地投进来,在地上留下斑驳昏黄的花纹——仿佛是看不见的奇异屏障,重重叠叠,将他们的心一点点隔开。
他独自走到窗前,凭栏远眺,那里是湛蓝的天空和巍峨的宫墙,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切庄严华美的景象,看上去却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
他霍然一惊,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那些曾经的梦想都已经变成虚幻,而他和容若只见的隔阂,则随着梦想的流逝逐渐加深,这样的隔阂虽然看不见,却存在于每一寸空气之中。
原来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一道墙——终其一生,也永远无法逾越的藩篱。
这句话一直回响在容若耳畔,久久不曾散去。
直到回到家中,他的脑中仍保留着皇上当时的眼神——坚定而沉默,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永恒的誓言。
他就这样失了魂一般,刚刚踏进门口,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小福。
一见到容若,小福急忙嚷嚷道:“少爷,少奶奶要生了,您赶快过去吧。”
“什么!”容若大吃一惊,心蓦地一沉,小福见他发愣,二话不说,拉着他便往卢雨蝉的房间跑去。
产房之外已经围了好多人,丫鬟仆妇,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容若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心乱如麻,想也不想就要往里面冲,好在青窈一把将他拦住,道:“少爷,您可不能进去。”
容若急忙问道:“少奶奶情况如何了?”
青窈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沈姑娘在里面守着,她医术高明,又请来了京城里最好的产婆,少奶奶一定能平安无事的。”
“是啊,是啊。”容若喃喃自语,“雨蝉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搓着双手,看上去彷徨无措。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得犹如一场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容若心头一震,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喜悦的神色。
一旁青窈和小福抱在一起,两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少奶奶生了少奶奶生了”
忽然,产房的门被人用了推开,产婆急匆匆地走到容若身边,沉声道:“大人,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什么!”容若身子摇摇一颤,险些没有站稳,他没有说话,绕过产婆,直接奔进了产房。
产房里那些忙忙碌碌的丫鬟们见少爷进来,全都恭谨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一时变得空旷我无比。
容若疾步走到床前,弯下身,只见卢雨蝉躺在床榻之上,苍白的脸上犹自带着欢喜之色。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眼前渐渐空白,忽然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仿佛感觉到容若的到来,卢雨蝉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他,“容若,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容若看到她的身边躺着一个可爱的婴儿,裹在襁褓里,如同熟睡的蚕蛹,白皙红润的小脸上犹自带着晶莹的泪珠。
“是啊,我们的孩子,多可爱啊。”容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发丝已经被冷汗濡湿,沾在她的脸颊。
他转头望向沈宛,却看到她眼中竟流露出绝望的神色,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她,强自微笑道:“雨蝉,我们的宝宝出世了,你也要快点养好身体啊。”
“我恐怕不行了。”那一刻,她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红润,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幽幽照亮了她莲花一般的素颜。
他的怀中,她瘦弱的身躯仿佛渐渐风干成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截枯枝。床头那一袭青色的裙衫,也似一点点剥离了色彩,不再鲜活如新。
容若的心宛如破碎般剧痛,泪水止不住落下,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哭泣道:“我不许你说傻话,雨蝉,你振作一些,一定要坚强。”
脸上的红润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雪一般的苍白,她的声音宛如游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绽开:“容若,这次恐怕不行了,我要先离开了,对不起,让你为我这么伤心,我”
容若泪如雨下,茫然中,他低下头,止不住的泪水无声地坠落下来,一滴滴破碎在脸上。
“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却从未尽过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该死的应该是我,如果可以,我应该下地狱,上刀山,来换回你的幸福,你的快乐。我欠了你一辈子的幸福,到头来却什么也弥补不了。”
“不,你不要这样说。”她看着他,眼神渐渐迷离,目光渐渐散乱,柔声道:“是你给了我幸福,让我体会到被人疼爱呵护的滋味是你把我宠坏了啊。容若,你不要责怪自己,我我一直都爱着你,一直一直。”
容若潸然泪下,心中一阵刺痛——他真的如她所说吗?他真的为她做过什么吗?可为什么他自己却回忆不起来?
“容若”她吃力地仰望着他,眸子中有一万分的不舍与眷恋,有一万分的甜蜜与幸福,“我虽然离开了,可你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啊我们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