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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润又去拨了块糖晶片,嘎嘣嚼碎了。趁着离久去收拾屋子,他在尤时身边蹲了下来,远远看来,就像一个裹着镶银红褂圆乎乎的球。
他把几张银票塞进了尤时手里。
“不。”尤时推了回来,他还做不了大幅度的动作,又被夏清润按了回来,“收着好不好,收着就可以知道究竟是谁拿了之前那些钱。”
尤时的动作顿了顿,“可以吗?”
“能从你手里把钱拿走又不让你发现的,肯定是让你毫无防备的人,是与你很近的人,这些,是你那日筹款会筹到的十倍不止,那个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定力。”夏清润把银票按在他手下,又补了句,“我妻主说的。”
尤时拿着那些银票,终究没再推回来,离久刚好从屋里出来,收拾好了屋子,把院子也整理干净了,然后抱着木盆里的衣服去打水洗衣。
夏清润托着下巴,“她真的是很不喜欢说话。”
“她以前的话更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夏清润偏头看了眼他的侧脸,“她说她会做冰糖肘子是因为你,是为什么?”
尤时愣了一愣,“我,我不知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是在一个冬日,暖融融的日光下,那个所有人都警告他不可以靠近的女孩,她说发狂,会咬人,会打人,就像是野兽一样,见到了也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她一个人坐在牌坊下面,裤腿短了长长一截,膝盖也破了,就像是个小乞丐。
小小的尤时站在街对头,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野兽,看到的,只是寂寞。
于是他走了过去,伸出手,“给你。”
手掌心里,是一块剔透的冰糖。
第180章 百味珍馐(完)()
其实不发病的时候,离久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癫痫发作的时候,她的眼前会出现幻想,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神智错乱,只觉得旁边的一切都是洪水猛兽,于是会发狂,会攻击所有靠近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对离久来说,偶尔遇上尤时的时候,他手掌心里递过来的冰糖,是她那么多年来唯一接触到的温暖。
她从来没有奢求过能够永远拥有那样的温暖,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人,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一年年过去,她的病终于治好了,而她唯有的温暖,就要为人夫了。
她不喜欢阎昀,更不喜欢尤时要嫁给阎昀这个事实,那个女人处世圆滑人缘极好,可她的眼神,利欲太重,重得也许都超过了尤时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掌柜的问她对一个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人那么好有意义吗?她做着冰糖肘子没有回答,会这么想,是因为掌柜的不明白,她从来没有想从尤时身上得到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她从他身上汲取着温暖。
浅浅的日光洒在院中,照得尤时有些恍惚,轻声低喃,“难道,是因为那些冰糖?”没有人回答他,那些模糊又清晰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那个会发狂的女孩已经长大了,不爱说话不爱笑,孤僻得从不与人亲近,却在洗着他的衣服,做着家里的所有琐事,明明是从未曾真正靠近过的人,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不明白,就好像所有人都不明白一样,绝境中的困兽,见到的那唯一一点光明,抓住了,就至死都不会放手。
***
“小姐,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天天陪你过这些难产准备事宜,我真的已经快吐了,你就行行好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萧则然被大夫连连作着揖半求半推地请出了门,“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万一我最近晚上都睡不好,总得醒过来看他几眼确定他好好的我才能继续睡。”
那大夫叹着气,“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注意好他,只要胎儿不过大的话,能够正常生产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萧则然慢慢走回了饭庄,这种事,怎么可以听天命,那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可能性。
夏清润于是发现萧则然盯着他吃饭盯得更严实了。
她最近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隐约觉得事情和自己有关,却想不出来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岭西小镇冬去春来,柳枝都抽了芽,桃李芬芳,夏清润向尤时学会了做冰糖,尤时的双腿还是没有恢复,大夫说他能再站起来的希望,已经基本可以放弃。
这天晌午过后,他走进尤时家的家门,只觉得里面安静得吓人,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尤时坐在软椅上,离久站在他跟前,他的脸埋在她小腹间,整个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他怎么了?”
离久站着动也不动,活像个雕像,压低的嗓音活像从瓷瓮中传来一般,“哭累了。”
夏清润挠挠头,一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知道,萧则然说要引出来的那个人,竟是阎昀。
“阿时,我没想到她们会把责任都怪在你身上,更没想到你会用那么激烈的方式来证明清白。这本该被当成一场意外的,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阎昀被抓走前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骂她该恨她还是该可怜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阎昀眼中,他终究是可有可无的,远远比不上金银珠玉。
他终于可以洗掉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可这个结局,只让他更加难受。
***
别的孕夫在怀孕期间都会大进补品,可夏清润却被克扣饮食,虽然他吃的其实比一般孕夫还是要多。
以至于在他挺着七个月大肚子的时候,他的体重也不过是稍稍增加了那么一点。
夏清润想,他绝对是瘦掉了。
他和萧则然在岭西小镇上住到春去秋来,因为他的身子越来越重,不适合舟车劳顿,所以,没有意外的话,他和萧则然的第一个孩子,会出生在岭西小镇。
阎昀在牢里关了半年,尤时和她的婚约已经断了,再也没有往来。他终究曾喜欢过她,有过和她一直走下去的打算。
夏清润每天看着离久把尤时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一个关于捅破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的字,他觉得他肠子都被拖痒了,痒着痒着,他都要临盆了。
他觉得萧则然就像是一只长了跳蚤的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从没见过他的然姐姐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他想笑,才笑了一下,腹部就一坠,腹沟的颜色已经浓到极致,这次,不是胎动,是真的了。
痛掉顶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塞到了他嘴里给他咬着,夏清润已经不太分得清了,他模模糊糊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他一定要问萧则然,她这么些日子到底在心乱什么。
***
夏清润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白胖女儿,萧则然抱着襁褓,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床上。
等到夏清润醒过来的时候,宝宝已经睡着了,萧则然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夏清润一眼看到她胳膊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疤,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摸了摸,“肯定很疼。”
“哪有你疼。”
“然姐姐,你之前到底在烦恼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瘦了,可你瘦得比我还多,你连迎岁宴上的那一百零八道菜都不感兴趣了。”
她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将那熟悉的软胖身子拥入怀中,满足地叹息,“我要你好好的。”
“我一直好好的啊。”
“嗯,会一直好好的。”她张嘴咬着他脸上的嫩肉,“等坐完月子,你想吃什么我都不会再拦着你了。”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之前都在烦恼些什么。”
“现在你好好的,我已经没烦恼了。”
“你不会是傻然姐姐。”夏清润用他的肉手掌拍了拍萧则然的背,要是他这么壮实胖乎的身子生孩子还会出事,那这世上其他男人都该要难产了。她居然就这么担惊受怕了大半年,真是可怜的然姐姐。
宝宝的五官要像萧则然多一些,不过显然要丰满得多,到夏清润坐完月子的时候,她连耳垂都已经是肉乎乎的了。
在他坐月子的时候,萧则然终于有空去理一理那道走油冰糖肘子的事了。
冰糖作坊开着门,里面却没有人,她继续朝里走,还没进院子,倒是先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说是对话,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大夫说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蓁说你来照顾我是为了让我站起来,现在已经不用了。”
“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你什么时候做的轮椅,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哎”
尤时被腾空抱上了轮椅,离久在他身侧蹲下了身,他看了她半晌,红着眼眶闭上了眼,“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走不了路了。”
她碰了碰他的手,尤时睁开眼,看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一块冰糖过来。
以后,换我给你所有温暖。
***
夏清润在离久和尤时成亲后的第二天,带着走油冰糖肘子的作法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岭西,他抱着襁褓挥手告别了轮椅上的男子和他身后的女人。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间百味”。萧则然和夏清润的行程,才刚刚开始。
“然姐姐。”
“嗯?”
“我想到了一个名字,我要叫宝宝萧味。”
“好,就叫萧味。”
萧味在皇室族谱上的名字,其实叫做萧至味,因为这一辈的萧氏皇族名字里都用至字,不过除了族谱,其他的时候,她用的,都是萧味这个名字。
萧味继承了父亲的皇帝舌,世袭了母亲的王位,同她母亲一样,不站朝班不理事,一心只在世间万般珍馐。她的足迹踏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尝尽了人间百味,也品足了是非善恶,世称“人间灶王”。
第181章 南柯一梦黄粱熟(一)()
你说,一生,不过一梦。
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