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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十来日，莫记伤口已愈。他别过香苼，来向骊歌辞行。
骊歌仍立在窗前为雪慎吹奏曲子。窗外一株金桂正茂，枝叶繁盛大若伞盖，其间满缀细花如星，随曲声悠扬，纷纷洒洒落入屋内，满室盈香。一方榻上，雪慎跏趺而坐，眉目低敛，似入定一般。
莫记为眼前景象所感，收起一贯的玩世不恭，劝道：“你别太心急，他是圣僧，能参透生死、勘破起落，慢慢来，自然会好起来的。”
骊歌报以一笑。不是不焦急，不是不担心，只是焦急担心也无济于事，只能这般。其实有时想想，能如此日日守着他、伴着他，日子也算过得温柔静缓。
“你准备去哪里？”骊歌眉头一展。
“我想去宫里走一趟。”莫记道。
去皇宫干什么？骊歌没问，只道了声小心珍重。
“你也珍重。这几日长安城内官兵愈多，说是失了圣物，查验寻找。我瞧他们是在搜捕和尚，听说城外的会昌寺就收到通告，凡有法门寺来的挂单僧人一律向官府报告。你们虽栖身青楼，也难保不露破绽，万事慎重小心。”莫记嘱咐。
搜捕和尚？骊歌忽忆起那晚石室之中，灯烛俱灭，异香袭来，塔外仿佛有天魔踏着整齐步伐逼近，其声如雷。现在想来，定是法门寺的皇家守军无疑。
雪通竟然和朝廷有勾结？他一个和尚，所谋在何？而朝廷，又想从法门寺得到什么呢？
骊歌想不出头绪。她摸出挂在颈间的葫芦，自己打小就戴着的葫芦，青碧色，釉如脂，放在指间细细摩挲。听舅舅说，这是母亲带着自己回家途中一个年轻僧人所赠，治好了自己的先天顽疾。
没曾想，这年轻僧人竟是闻名江湖的雪慎；这药竟是一粒难求的“六合妙有丹”。十六年前，竟然是他，抱过她、瞧过她、悲悯于她，送予她珍贵圣药；尘转离合，冥冥之中，竟然是他，赋予了她灵性，赐给了她最完整的生命。
而此时，他就在她身前，他们藏身青楼，楼外山雨欲倾。
她微微忧心，也隐隐激动。
忧心为他，下一刻，不知还有何等危险；激动也为他，至少这一刻，他是需要她的，至少有这么一次机会，她可以为他倾注所有，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哪怕舍却性命，我也必护你周全。”骊歌望着窗外，默默地想。
秋风愈起，尘土飞扬。“今年的风沙比往年大些呢。”姑娘们说。
那是官兵们频繁来往长安城内外的原因，即便在最繁闹的坊间，也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哒哒马蹄。
午后无事，骊歌裹了面纱，出门为雪慎捡药。有关他的事，哪怕一点小事，骊歌也绝不假手于人。
下午的街市依然热闹，两丈来宽的巷弄里，小摊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骊歌提了药包，并不停留，依原路而回。
碧玉楼周边秦楼楚馆林立，身居富庶繁华之地的长安人，喝酒、品茗、听书、看戏……都正好打发闲适又慵懒的下午时光。
这日的闲适慵懒却被大队的官兵打破。“走开，走开……”“全部出去……”每到一处，便粗鲁地将客人驱散，桌椅打翻。
第24章 今吾非昨5（）
骊歌不敢惹人注目，随人流疾走，四散奔跑中，一个少年掉出只鞋。如今天气，居然是只草鞋。骊歌好生奇怪，再看那少年，见他长衫宽大及地，袖腰都仿佛大了一圈，空荡荡挂在身上，头颈以一条灰白长巾裹住，似乎生怕掉落，奔跑间犹用两根手指死死拽住。
他不敢抬头，有意扎堆人中，避开搜罗官兵。那身影，骊歌瞧着眼熟，她快步跟进，见那少年额头奇高，面目清秀，是个小和尚！骊歌见过，正是法门寺里雪慎的徒儿——显机。
骊歌低声拉他：“跟我走。”
显机见是个女子，避之不及，将手一甩。
骊歌又道：“我知道你师父在哪，快走哪。”
“真的？我师父可好？”显机一听师父消息，心下激动，颠声问道。
“小声些，回去再说。”两人一路起伏，回到碧玉楼。
骊歌将门掩住，显机已扑到雪慎膝前：“师父，师父……师祖圆寂了，三师叔、五师叔也圆寂了，还有好多师兄被杀了，师父，法门寺如今被一群恶魔霸占着……师父你怎么了？你快醒来啊……”
骊歌揭了面纱，轻抚那孩子：“别吵，你师父会好起来的。”她以袖拭去显机脸颊涕泪。
两眼婆娑中，显机并未留意骊歌相貌，如今看清了，却忽的一拳挥来。骊歌不明所以，挪身一闪，显机一拳打空，扑倒在地。骊歌叫道：“你也中了毒，失心疯吗？”显机喉咙赫赫有声，发狂似地腾起，张口死死咬住骊歌小臂。
骊歌耳目俱聪，争斗间已闻得楼外急促拍门之声。“奉命搜查，开门，开门！”
“官爷，官爷，找姑娘要到傍晚才行。”是门保的声音。
“起开，什么姑娘，你碧玉楼里藏有钦犯，法门寺来的和尚！”官军声如洪钟，一声喝令，“给我团团围住。”
骊歌暗道“糟糕”，心急之下，无暇细想显机所为，疑心顿生，腾手去掐显机脖颈。两人身手气力不相上下，此番皆用尽全力，直如市井泼皮一般扭打翻滚在地。
“是你引来了官兵，你也是法门寺的叛徒，你敢害你师父！”骊歌咬牙。
“是你害我师父，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晚混进寺里的女子，是你把我师父害成这样！”显机也咬牙。
两人挣扎不下，便听有人推开门扇，嗤嗤笑道：“哟喂，怎么还有个小和尚？小丫头，你那大和尚要还不要，不要了我就让外面官兵进来了。”来人正是娇滴滴的香苼。
骊歌忙喊：“小和尚不是好人，姐姐快帮我制住他啊。”
香苼摇摇香帕：“打架我可怕得要命！你自己解决吧，我还是去外面瞧着好戏。”
官兵的马靴笃笃踏上木梯，越来越近……
骊歌焦急不已，见显机双目赤红瞪着自己，忽计上心来，反手往自己胸前一拉，衣帛应声而裂，露出裹着肚兜的雪白胸脯。显机一惊，松手跳开，骂道：“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骊歌无暇顾他，起身去扶雪慎。谁料显机又合身一扑，将她推开：“你这脏身子，不准碰我师父。”
“你再纠缠，官兵一来，我们死在一处，你师父活不了。”骊歌急道。
谁知显机自小养在寺庙，并不通世间道理：“出家人哪里俱死，破戒会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他怎么会教出你这么愚蠢的徒弟！”骊歌怒道。转瞬官兵已至，屋外乱成一团。骊歌无计可施，却听外间香苼娇声斥道：“你们奉谁之命，这是我的房间，也敢擅入？”原来她并未走远，此刻便在屋外。
那官兵领队不知为何，颇为忌惮：“大小姐，莫要为难我等。”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之人，你们去别处吧。”香笙道。
“这……”领队为难。
“怎么，我的话也敢不听？”香笙娇呵一声。
骊歌在房内听到，内心好生感激，趁得此刻，忙吩咐道：“我不碰你师父，你背着他，我们从后面快走。”
显机驮上雪慎，骊歌以大氅盖住两人，伏低身子由屋后绕行。却见整个碧玉楼已被官军层层包围。三人不得法，只好退回香苼内院，攀上文房占据高处。
楼下坊间似被清场一般，只有披甲持戟的士兵。骊歌蹙眉立在窗口，长风穿堂灌入，发出呜呜之音。
香苼还在僵持，秋昼不长，底下已点上火把，火光蜿蜒半条长安道。
“大人，将军可是吩咐不许放走一个和尚，岂能为了个歌姬，耽误这大半工夫？”来人身形高大，腰别弯刀，戴顶胡帽。
“尊驾不知，她来头不小，连将军也忌惮三分。”领队拱手。
“将军忌惮，我可不忌惮，这里交给我！”那人话毕，哈哈大笑，身形一起，进了房间。
骊歌在高处看得真切，他虽换了身装扮，却是法门寺叛徒雪通无疑！法门寺僧众被杀的被杀，中毒的中毒，为何显机能逃出至此，定是雪通有意而为，引雪慎现身。骊歌暗恨自己大意。
雪通来得极快，掌风到处，人已立在房内。
见了房中三人，他忽地哈哈大笑，那是极为得意的笑声，仿佛下一刻就能得偿多年夙愿。“请吧，雪慎，送你去见师父。你放心，我必将法门寺发扬光大，另有一番新局面。”雪通道。
“叛徒，敢伤我师父……”显机不顾性命，扑咬上去，被雪通一击而中，跌在桌前。
雪通掌势凌厉，掌心腥红，就要震碎雪慎心脉，骊歌合身一扑，将雪慎紧紧抱住，挡在身前。雪通腥热的掌心印在骊歌背上，骊歌闷哼一声……雪通正要再下杀手，却觉骊歌身子如泥鳅般滴溜溜一转，自己一掌打在雪慎肩头。
这一掌有开碑碎石之力，可雪慎竟如无事人一般。须臾，但见雪慎眉间一束相光，双指出手如电，拂在雪通腋下，雪通麻了半边身子，哇哇大叫来人。
雪慎起身，抱过骊歌，挟上显机，翩然若只大鸟，跃入茫茫夜空。他去得极快，转眼数里之外，声音杳杳传来：“谢师兄助我打通经脉，成就神功。师门之账，雪慎择日再讨。”
第25章 今吾非昨6（）
“跑了贼人，快追快追……”底下呼喝声起，火把起伏，竞相追赶。
穹窿之下，屋宇相接，雪慎带了两人，于房檐上轻松起跃，片刻便至城门。此时吊桥已起，城门已闭，城上守军刚得消息，高墙之上数百弓箭手满弦以待。
雪慎停步，立于城下，手中犹抱着骊歌，显机立于他臂边。身后追兵骑快马逼近，高举的火光映照脸颊，光影起伏间，他的表情看不分明。
城墙之上，守军高呼：“哪里的贼子，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