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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容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惴惴等到二更天,见并无一丝动静,估摸着他不过说说而已,长长舒气,爬到床上惬意伸个懒腰,拥被而眠。
她将梦未梦时,忽觉面颊一片冰凉,蓦然惊醒,坐起一看,正对上床畔一团黑影。
“容容今晚入眠倒早,是因着今日瞧见青梅竹马叙了一回旧么?”
熟悉的嗓音传来,顾云容也逐渐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惊恐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想进来怎样都能进来,”他凑近少许,轻缓吐息,“我早与容容说了,今夜品箫。”
顾云容往后退了退:“你别乱来!上回其实那个,我我不晓得后面是那玩意儿,我还没看”
他倏地从袖中抽出一把赤玉箫:“你看我的箫够长么?”
顾云容懵了少顷,合着他还不知品箫含义?但她怎么觉着他这话怪怪的
“你是喜欢粗的还是细的?这根有点细了,你若喜粗的,我那边还有。”他说话间将箫递到顾云容面前。
顾云容手一缩:“殿下半夜跑来便是为送箫?”
“自然不是。我来与容容说两件事。其一,若能拿到物证,今年年中便可向父皇敷陈沈家之事;其二,容容明日与我出来一趟,我们去赏桃花。”
“将这把箫也带上,”桓澈把箫塞到她手中,包住她的手,“我为你吹奏玉箫。”
顾云容瞠目,他还会吹箫?
正当三月桃花开绽时节,城外游人如织。
桓澈那张脸就是个活招牌,因此他特地七转八绕,选了个僻静之处。
顾云容回想半日,也未能想起他何时学的吹箫,她分明记得前世的他未尝深究乐理。
遂揣测约莫是去年归京后才学的。
顾云容在桃林中等了半晌,方见他手执玉箫迤逦而来。箫身细长,玉色柔润,光艳赤红,越显他手指修长皙白。偏他面上古井无波,行动花海锦绣之间,款步拂煦微风过处,宛若仙人乘风离霄汉。
顾云容虽见惯他容颜,但亦不禁惊叹。
然而仙人却在距她三丈开外便驻足不再前行。他缓缓擎手,横箫唇畔,敛眸静气。
箫声遽起,四野霎寂。
其声悱恻,堪令幽壑潜蛟起舞,足使孤舟嫠妇泣涕。缠缠绵绵,悠悠扬扬,婉转绵亘,绕耳不绝。
顾云容闻之,顿感气清神宁,上下通泰。相去颇远,顾云容一面提步上前,一面好奇问他何时学的箫技。这般高绝技艺搁在别个身上,怕是没个三年五载是学不来的。
桓澈看她行来,却忽然连撤数步。
顾云容以为他是被夸得赧然,哭笑不得,只道他今日缘何这般谦虚,称赞几句也不当什么。
但他仍在不断撤步,她进几步他就撤几步,顾云容倒觉她是调戏良家少年的怪姐姐。
想了一想,她觉着兴许是他不愿被打断吹奏,便止步立定,仍旧聆听。
正此时,顾云容听得身后有人唤她,转首便见谢景谢怡兄妹两个往这边来。
谢景闻得箫声,又看到吹箫之人,与顾云容叙礼罢,一径朝桓澈去:“原来阁下不仅倭刀耍得好,箫技也这般了得,只不知阁下来我表妹面前吹箫是何意?”
因着桓澈距顾云容远,不像是一道来的,倒像是桓澈半道吹着箫自林中出来,刻意往顾云容跟前凑。因此谢景认为是桓澈偶遇顾云容,奏箫惑之。
谢怡听兄长语气颇冲,忙过去劝解。
顾云容看势不妙,上前欲言,却忽见桓澈松开一边手,侧后振臂一挥,跟着将箫放下,冷冷斜乜正跟谢怡争持的谢景。
然而箫是放下了,箫声却仍在飘荡,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周遭一静,桓澈似也僵了一下。
顾云容方欲出口的话悉数卡在喉中,整个人懵住了。
第三十五章()
谢景转首;对上这诡异一幕;也是一愣。
顾云容怔神后;联想他前后举动;也便想着了个中因由;当即看向桓澈。
桓澈敛眸;暗攥衣袖。少顷;执箫望顾云容:“我早与你说了,桃林奏箫是雅事,由我为之更然;适才观我演示,可觉悦目?你若喜这箫音,我回头将那乐师赠与你。”
他话音将落;那箫音才戛然而止。
谢景果被他转移了注意;盯他道:“你是与兜兜同行的?”
“竟是才瞧出么,”桓澈抬眼;气定神闲;“休杵在此处碍眼。”
谢景回头急问顾云容:“他究竟是谁?”
顾云容未及答话;桓澈张口就道:“我是即将娶她之人。”
谢景不信;冷冷一笑:“足下至少两年前就认得兜兜了;要娶她早娶了,此刻又来攀扯甚?”
他回身;轻声与顾云容说一道去别处看桃花。
顾云容吁气,抬眸望两人:“要不;你二人一道去赏看桃花好了;我跟怡表姐先回了。”
她这般说着,拉起谢怡便走。
桓澈与谢景无暇互相攻讦,争先跟上,皆要顾云容与自己一道去赏花。
顾云容不作理会,一径与谢怡去了。
谢景冷冷眄睨桓澈:“不管你是何身份,都不必白费力气,表妹与我青梅竹马,我与她先前又是未婚夫妻,这份情意是你比不得的。”
桓澈收了箫:“尊驾探花科名在身,难道未曾听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则成语?”
谢景微顿,又是一哂:“此话出处后头还有两句,‘何则?知与不知也’。我与表妹相知多年,足下无论如何都比不得。”
桓澈面沉须臾,又抽身而去,不以为意。
不知为甚,他总觉顾云容与他相熟已久,这种熟稔是所谓青梅竹马比不了的。只是思及谢景曾是顾云容未婚夫,两人兴许也曾月下花前,心中那股酸意再度泛上。
走出百十丈远,谢怡回头发觉后头两人已不见了影踪,这才低声询问那位吹箫的公子究竟是谁。
她记得两年前在钱塘县见过那位,其时顾云容兄妹便似与之相熟。虽则时隔久远,但因着他容貌出众过甚,她记得格外清晰。
顾云容低眸:“家中一个远房亲戚。”
谢怡打量顾云容,满面狐疑。
京师达官显贵遍地,那位通身贵气,她瞧着来头怕是不小。
思及当初顾同甫出狱之后的发达,谢怡心下惊疑不定。
回府后,桓澈便唤来了握雾,严容问了今日桃林之事。
握雾知殿下在顾姑娘面前失了颜面,要命的是当时谢景还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道寻来的那乐师一时忘情,未能及时觉察殿下示意,这才出了纰漏。
他不敢道出口的是,那乐师当时骋目望见桃林深处的顾云容,顿时惊艳,耽溺吹奏,压根没往殿下那面瞧。
后头差事办砸了,乐师也浑不在意,只连道顾云容“步步生金莲,行行如玉立”,为如斯美人奏箫,乃三生之幸。
殿下若晓得这话,敢怕要动火。
桓澈心意烦乱,挥退握雾,转去取来那三本札记。
奏箫不成,还有旁的。
自那日之后,谢家人频频登门,先是致歉赔礼,再三希图重修旧好,随后话锋便开始转向谢景的婚事。
顾同甫明了谢家人的意图后,愁苦不已。
谢景确乃良婿人选,然王爷那头的盘算他也不能佯作不知。女儿说此番她是与王爷做了一笔交易,但王爷如此费心费力,心意不言自明,他把女儿许与别家,王爷怕是不肯的。
可王爷选妃之事迟迟未定,他又担忧女儿嫁入皇室遭受委屈,一时倒进退维谷。
正在此时,沈家请帖忽至。
帖上说沈家大夫人陈氏在自家治酒,请顾家太太与姑娘前去叙叙旧日情谊。
从前曾氏下帖子时,顾同甫可以毫不迟疑地坚口推拒,然陈氏乃太子妃生母,不好辞的。
顾同甫与妻儿计议后,认为沈家应是因了王爷之故才会如此。但能不去顶好是不去,他们实不想跟沈家人打照面。
可他们婉言拒了之后,沈家再度来邀,陈氏竟是一副邀不着便要躬亲来请的架势。
末了,顾云容道:“应下也无妨,横竖他们不会蠢笨到特特刁难咱们。我倒想去瞧上一瞧。”
顾同甫等人觉着在理,踟蹰之后,便收了帖子。
赴宴这日,顾云容与徐氏甫一下车,便被几个丫鬟一路引去见了沈老太太。
沈家自沈丰起,三代显达,恩荣益盛,而今已是重裀列鼎之家。
顾云容入得沈家太夫人所居福寿堂,但见内里堂皇富丽,门悬密密织串的抹金珍珠帘,地展五蝠献寿氍毹,宝瓶名香,炉焚兽炭,斜侧立一高足八尺的紫檀透雕狻猊锦屏,其上牡丹孔雀惟妙惟肖,毫发毕现,宛如活物。
端的富贵气象。
沈家太夫人给顾云容母女看座,寒暄叙礼少刻,将话茬转到了圣上大寿上头。
“老二去岁便寻得一位极有道行的道官,欲于陛下圣寿之时引与陛下,为陛下诊疾。只那道官说设坛斋醮缺一镇物,纵面圣亦是无用,遂一直延宕搁置。可巧前几日,”沈老太太笑说,“老二媳妇与我闲话时提起尊族这门故旧,我突发奇想,欲将夫人小姐请来问上一问。适逢老大媳妇治酒,这便借机将二位请了来。”
顾云容暗暗与徐氏互视一眼。
沈老太太随后开门见山,直言那镇物便是特定生辰八字跟属相的女子的指尖血。
其意不问可知。
徐氏不喜沈家人,自是不想帮着他们在皇帝面前卖好,朝女儿打眼色,示意她休要作声。
顾云容暗忖片刻,却是接了话:“敢问是何属相生辰?”
沈老太太道:“丁卯年己酉月丁亥日子时,属兔的。”
徐氏一惊,直是怀疑沈家是图谋不正,不然这生辰属相怎会正合了她小女儿的?
顾云容笑道:“倒是赶巧了,不瞒老夫人,我的生辰属相倒与之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