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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少资财呢?他也不确切知晓。他虽长年为叔父做事,但许多事都是他触不到的。他至今也不知叔父手里究竟有多少钱,他只知道,那个数目是他无法想象的。
钱财还只是内中一部分,叔父手上的军队、船队、火器亦是不知其数,遑论还有遍布诸国的深厚人脉。
叔父这么多年都未兴娶妻之意,不知有多少女人挖空心思意图爬床为叔父孕子,亦不知有多少人四处搜罗美人欲献叔父,但叔父挑剔得很。
他以为叔父此生都会这般独身过着,谁知如今竟忽然有了入眼之人。
但叔父究竟是只想将美人夺来玩弄新鲜一回,还是认了真,这不好说。
他倾向于前者,并且惧怕后者。叔父若娶妻生子,承继产业哪还有他的份。
入夜之后,太子卧于衽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迩来总是失眠。
沈家倒了后,他的助力便又失了一层,这还只是远忧。
他眼下焦虑于一桩事。当初桓澈赴浙时,他得知父皇给桓澈布下擒拿倭王的使命,认为是个时机,便使底下人辗转与倭王那头的人联络,欲借倭王之手除掉桓澈。
谁成想,倭王好似并无对付桓澈的意思,只一心要救母。后来兜兜转转,倭王竟大摇大摆随倭国使团赴京来了。
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原本全没将倭王放在眼里,什么王,不过一见不得光的海寇而已,给些好处自然帮着办事,何况桓澈是海寇的对头,倭王没道理不想除他。
可他近来听说了倭王的一些事迹,惊得不能言语。
他后悔了,他当初应当暗中拉拢宗承才是。
宗承这样的人,若能来暗助他,他还怕甚?
可他几番试探,宗承均无归顺之意。而他也终于想起,自己当初粗疏大意,意欲借倭王剪除兄弟的证据,怕也在倭王手里攥着。
不止沈家,朝中上下,从京里到地方,与海寇交结、暗行走私之事的官宦之家、行商之户遍地皆是,俱因个中暴利诱人,人人想分一杯羹。
而宗承正是总揽海寇的大头目。换言之,宗承手里握了太多高官巨贾的把柄与财源。
太子如今直是祈祷宗承不要倒向桓澈那边,不然他的老底可禁不住宗承扒。
不过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沈家去爵失势之后,沈碧梧的处境颇为尴尬。她镇日深居简出,比从前更为低调,但太子已不再往她这里来,她的谨言慎行也未能使皇帝将她抛诸脑后。
未久,圣旨颁下,废沈碧梧东宫妃位。
太子妃既废,自要重新遴选。
但为太子择妃的圣旨迟迟未下,朝中上下皆对此揣度不已。
不知是否因着鹤颐楼那件事,顾云容如今看桓澈总能看出些旁的意味来,总觉得跟从前所见有所不同。
虽则而今搬入了正经的勋贵大宅,但也并不能阻挡桓澈每晚准时赴约。
顾云容发觉之前的满灌法收效甚微之后,又开始试用系统脱敏法。
约莫是因为从前的心理伤害过大,如今的施治举步维艰。
顾云容有些发愁,万一迟迟治不好他,她这笔账就一直还不完。她与他的事另说,但他既帮她将沈家之事敲定,她就想先还上这一份早先应下的人情债。
这晚,桓澈再度依约而来,言语之间提起了与她的婚事。
他察觉出她看他的眼神怪异,问她原因为何。
顾云容踟蹰一下,故意道:“你跟他断了么?”
“谁?”
“就宗承你们又约了?”
桓澈觉得,他跟宗承私下见面之事在顾云容面前没甚好隐瞒的,遂点头:“对,又约了几回。我跟他短期内是不会断绝往来的。”
顾云容低头。
国朝这几十年间,男风抬头,且有益盛之势,京师这边已经开了好几家男…妓院,达官显要多有光顾。有钱家户的公子身边养个把容貌秀丽的小厮书童用以狎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顾云容想了一想,还是问道:“你们那日在鹤颐楼的雅阁里作甚?”
桓澈不好与她说具体的谈话内容,只含混说谈些事情。
顾云容看他言辞闪躲,又沉默一阵。
“先不论我们的事,你不是说陛下如今压着你的婚事么?”
桓澈道:“确实。但等杨遂倒台,抄了他的家,父皇解了燃眉之急,我便可斡旋。”他见顾云容攒眉,问她有何不妥。
顾云容忽然想起,前世的杨遂直到她死时也还在首辅的位置上待着,难道今生会有所改易?
她又想起了她前世的死。如果沈碧梧是谋杀她之人,那么现如今这个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但若不是呢?
桓澈先前的分析,她觉得不无道理,虽然有些地方还是不能想通。
所以要她嫁他,她的顾虑不止一重。
桓澈忽而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容容,你现下兴许仍不太想嫁我,但我可担保,倘你嫁我,绝不会后悔。你正可趁着这段时日好生想想,我不逼迫你。”
顾云容凝着他的眼眸,心里忽然有些乱。
如果他记得前世种种便好了,她想问问他前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如他能给她一个合理合情的解释,她心里的疙瘩没了,余下的事便好说了。
太子年岁既长,东宫妃位不可久空,就在众皆暗揣圣意时,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到御前求娶兴安伯家的嫡出姑娘陶馥。
小郦氏闻讯便慌了,她的女儿纵要嫁入皇室,也是要嫁给她外甥的。她听父亲说,太子与诸王已是不相容,他日登基定会极力削藩。
凭她外甥的性子,不会甘为鱼肉。皇帝面上瞧着对诸子一视同仁,但父亲说,皇帝最偏疼的是阿澈这个小儿子。
那么,她外甥登顶的可能是极大的。
她女儿若是眼下嫁了太子,她陶家将来焉有好果子吃?
这叫什么事!
小郦氏慌里慌张赶往王府,将此事与桓澈说了,求他想法子拦下此事。
“阿澈,姨母求你,纵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也千万救救你表妹,”小郦氏哭得几乎站不住,“要不,你与陛下说,你与你表妹早定终身,横竖你尚无王妃,不如”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迎头便瞧见外甥霎时阴冷砭骨的眼神。
小郦氏悚然一惊,立时闭嘴。
桓澈沉吟少顷,着人送走小郦氏,更服易冠,备车入宫。
宗承正在会同馆内归总出纳,忽见内侍来传他入宫。
他略一忖量,问内侍何事。
内侍琢磨不透陛下对眼前这位是个什么态度,不敢慢待,只笑说不知。
宗承忽问:“衡王殿下是否也在宫中?”
内侍心下纳罕,点头道是。
宗承扔了簿册,沉下脸:“我这便去。”
半个时辰后,宗承踏上了乾清宫大殿前的丹墀。
孟冬的风初透凉意,吹拂面颈之上,令他头脑愈明,眸色更沉一分。
入殿行礼后,贞元帝让他平身,倒也不跟他兜圈子,径直道:“朕闻你漂泊海外多年,却至今未曾娶妻,想来也是瞧不上番邦女子。朕知你仍心向故国,为寇不过迫不得已。不若朕今日为你赐下一段良缘,免除你的后顾之忧,如何?”
第四十三章()
宗承袖中双手紧攥。
皇帝这般问;就是已做好了打算;只等他应承谢恩。他若直言推拒;便是拂了皇帝的意。
皇帝的意是不能拂的。
他转眼望向一旁从容自若的桓澈。自他入殿;桓澈便未尝开言;仿佛眼前这一出与他无关一样。
但他不必猜也知道;皇帝忽兴此意;必系他所为。
宗承心念电转,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家闺秀?”
贞元帝道:“兴安伯家的姑娘,七哥儿的表妹;可配得你?”
“配不得。”
贞元帝一愣,桓澈也偏头看了眼宗承。
在场内侍宫人暗暗互觑,俱是心下震动;以为自己听岔了。
贞元帝皱眉;久闻倭王为人狂傲,不想竟已至此地步。
桓澈眉尖微动:“阁下可是自谦;声称自己配不上舍妹?”
宗承笑道:“非也;我说的就是令妹配不上我。”
皇帝的意不能拂;但那是于旁人而言。
孙吉觉着圣上的威严遭到了藐视;出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狂言!”
贞元帝却是摆手示意孙吉噤声;转而询问宗承:“可有何说辞?”
“想来陛下亦知,我旅居海外多年;手中资财颇丰,游遍各国;经的见的亦不知凡几;寻常女子我是绝瞧不上眼的。区区一个世家小姐,京师遍地都是,如何配得上我?”
须臾,贞元帝竟是一笑。
同为男人,他能明了宗承的心思。
似宗承这样富可敌国又在外见多了世面的,不知阅过多少美人,一般的女子的确入不了眼。若他是宗承,莫说一个世家小姐,给他一沓公主他也不稀罕。
但明了归明了,这事情还是得办的。
贞元帝遂问宗承,怎样的女子才堪配他。
宗承敛眸,眼前浮现出一张明丽绝伦的玉雪芙蓉面。
他见过多少美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些脂粉基本都已面目模糊,庞杂记忆里,唯有这副容颜始终清晰。
那日荒败城隍庙里的惊鸿一瞥,令他铭心镌骨。
她不知他身份坐在对面与他攀谈时的神容万变,她到牢里来寻他却没能问到关窍时的失望沮丧,她单独直面他时明明怕得紧却强自掩饰的娇憨意态。
这些他都记得。
但他眼下不能在皇帝跟前说出她的名字,他敢肯定,衡王正等着他入瓮。
宗承垂首道:“不便相告,陛下恕罪。”
贞元帝眉头攒得更紧了些,俄而,道:“既是不便相告,那便依朕所言。只你身份尴尬,外头的人对你下何考语,你心里也有数。朕有心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