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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敢说什么。
沈家犯下的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欺的还是皇帝的先祖,没有满门抄斩大约已是皇恩浩荡。
沈家经营了几代的人脉也一朝消弭。虽知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这些都是早能预见到的,但真正瞧见时,还是难以接受。
她的那些闺中知交,在得知沈家出事之后,也只是帮她骂了顾家几句,转过头就是不痛不痒,各过各的,并未给予什么得用的救助。
沈家的所有宅邸庄田都充了公,家产又被没,偏族中生齿众多,逢变之初在城郊赁了一处三进的四合院暂且栖身。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落魄了,却不曾想,更为凄惨的还在后头。
由于几乎只出不进,后来他们连那个看不上眼的四合院也住不起了,四处打探,最后无奈之下,阖家搬来了胡家村。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跟一群腌臜的乡下人成为邻里。
她起初还坚持穿戴自己仅存的那些从前的衣裳头面,但后来被贼惦记上了,家里遭了一回灾,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这才衣饰从简。
她而今穿着土布做的夹棉袄裙,头上只带着一根素银双股钗。但她的衣裳上没有补丁,已算是体面。
她也终于知道为何有些乡人的衣裳上面会补丁摞补丁——因为他们四季穿的只是那一两身衣裳。
春夏秋三季凑合着对付着过去,冬日严寒,就将春秋两季的衣裳塞入棉里,就变成了冬衣。等到开春,再将棉里取出,变成春装。
对于这种生活,她光是想想就觉得不能忍受。
沈碧音正自出神,就被曾氏拉回了屋。
曾氏张口便说起了她的婚事。
“转过年,你便十九了,”曾氏沉声道,“这回再不嫁,可就当真嫁不出去了!”
沈碧音适才自思自量之间已是凄惶难当,如今又听曾氏提起这一茬,立等悲从中来,哀哀哭道:“我不要嫁给那个穷酸秀才我怎会嫁不出去,我可是沈家的女儿,一家有女百家求”
她想起往日风光,便没口子乱说,颠三倒四。
曾氏瞧着便烦郁不已。
她何尝不难受,她从一个正经的世家夫人沦落成个村妇,起先也是镇日以泪洗面,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好歹沈家虽然倒了,但女儿还有一张标致的脸蛋,沈家又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故此纵女儿年纪大些,但仍不乏求娶者。
这些乡人镇日为生计奔忙,并不如何关注朝中动向,大多不知沈家底细。
她在几个求娶者中挑挑拣拣,选中了个同村秀才。
这秀才姓吴,比沈碧音大六岁,因着家贫,一直打光棍。后头约莫是看上了她家姐儿的容貌,不知怎的省下些银钱,请了冰人来说媒。
她原也看不上这等穷鬼,但思及他好歹有科名在身,这便忍了。
听说这吴秀才读书上头倒有些天分,学里的先生都道说不得下回乡试他能中第。这些她都打探好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何况这也是最大的出路,她是这般想,沈兴也是这般想。
沈碧音从前见过无数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相较起来,吴秀才便是地上的烂泥,她岂会瞧得上。
沈碧音不甘心,不住摇头,只是哭。
泪眼模糊间,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
一副风神无两的容颜。
是初见时衡王的模样。
她隐约记起,自己曾经试图爬上衡王妃的位置,但被衡王莫名教训了一通。
眼下的她已不可能做什么王妃,但也不可能去跟一个穷秀才过更清贫的日子。
母女两个正僵持着,沈兴忽从外头回来了。
沈兴带回一个消息,太子被废,降封蕲王。
曾氏心中烦乱,正要说这跟她们母女何干,就听沈兴继续道:“皇储之位既悬,那自是要择人接替的。可皇帝并未在废太子之后即刻敲定继任储君人选,想来是要仔细挑拣。”
“从前咱们只能把宝押在原太子身上,如今可不同了。年后诸王必定抵京,届时便有好戏瞧了。”
曾氏没听懂丈夫的意思,皱眉让他说清楚些。
“我原以为皇帝在废掉太子后会立时立衡王为储,但宫中却迟迟没个动静。我猜,说不得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另有其人。不论与衡王相争之人是哪个,沈家都还是有用的。衡王行事审慎,对付不易,但沈家与顾家的那桩官司却是个极好的攻讦之处。”
沈碧音颓丧道:“父亲莫说了,从前咱们不是也试过,宫里还有堂姐照应着,但不照样连个水花都没瞧见。皇帝显然偏袒衡王,亦且已经认下了顾家那所谓忠烈后人,没用的。”
沈兴不豫道:“你个女儿家懂甚!从前没成,那是因为蕲王不顶用,换个手段高明的,便不好说了。”
“说不得届时会有人来找咱们。”沈兴补了句。
沈碧音眼前一亮:“那女儿的婚事上头是否能有转机?”
宁做将军妾,不做庸人妻,她宁愿给王爷做侧室,做个没名分的姬妾也成,反正她不想过那盼不到头的苦日子,她根本受不了。若能跟了贵人,将来生养个孩子,自然就跃上枝头了。
沈兴看了女儿一眼,少刻,道:“你若实在不想嫁那秀才,便是走走偏门也可。”
沈碧音捏紧拳。
顾云容可不就是凭着一张脸迷住了衡王的?否则他身为天潢贵胄,哪会那般费心费力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顾家筹谋。
她容貌也不差,未必不能凭着一张脸翻身。
虽则她曾经鄙薄过这等行径,但而今她虎落平阳被犬欺,也是无法。
顾云容容万万没想到,皇帝竟把蕲王夫妇两个也召了过来。
帝后与太后俱在,又是家宴,男女并未隔席。
顾云容看了眼对面的蕲王又看看身边的焦氏,总觉得氛围诡异。
她以为蕲王会去皇帝跟前闹,但事实却是蕲王始终缄默。
冯皇后瞧着清减不少,约莫是被蕲王这事闹的。虽然她几度欲言又止,似想再为蕲王说几句话,但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
再去看斜对面的桓澈,没事人似的,仿佛宫中这几日的惊变都不曾发生过。
倒是淮王不时左右顾盼,似乎对于这种诡异的氛围有些无所适从。
贞元帝跟太后仿佛都没有开言的兴致,一顿饭吃得颇为岑寂。
顾云容觉得宫中宴饮都是吃个样子而已,来之前特意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眼下斯斯文文地吃了几口就饱了。
筵席散后,顾云容跟李琇云被太后叫去说话,蕲王妃先回了西苑,蕲王则拦住了要转去抹牌的两个弟弟,表示想跟七弟单独说会儿话。
桓澈与蕲王一道出了大殿。
朔风呼啸,吹在面上砭骨得疼。
蕲王盯视桓澈片刻,道:“我能问七弟几个问题么?”
桓澈端详蕲王一番。
其实他先前以为,他遭此打击,会一蹶不振或跑去御前发疯。他的反应,比他预想得要平静得多,大约人总是要成长的。
“兄长不妨先说说都是什么问题。”桓澈道。
“其一,你当初肃清两浙官场,可是拔除了不少杨遂的心腹爪牙,但杨遂居然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二,为何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杨遂,被郦文林带头参劾之后,气数便尽了?”
“其三,你究竟给了宗承什么好处,让他为你做事?”
蕲王说起这一茬,便不由皱起了眉。
在他看来,宗承什么都不缺,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他挖空心思也没能将人拉拢来。但他总觉得宗承是倾向于桓澈的,据他的探子来报,桓澈跟宗承曾私底下见过几面。
桓澈眉眼无波:“前两条还是兄长自己琢磨的好。至若第三条,宗承没有帮我,所以我不知兄长的问题从何说起。”
蕲王冷然笑道:“七弟真是半点不愿交心。既什么都不肯说,那七弟想来已经准备好应对其余四王了。”
以如今的状况,他反而是最安稳的。但桓澈就不同了,他就是个靶子,但凡对储位有兴趣的,首先想的必定是如何对付桓澈。
桓澈未作多言,拂袖而去。不一时,蕲王也抽身离去。
贞元帝自回廊拐角转出,对着两个儿子离去的方向望了须臾。
郑宝垂首敛目跟在后头。
贞元帝抱着袖炉缄默少刻,忽问道:“六哥儿他们要去抹牌?”
郑宝应是。
“难得小年夜得些空闲,”贞元帝叹道,“朕也去凑个热闹。”
顾云容以为来吃顿饭走个过场就能回去了,谁知她在太后那里坐了半日,始终不见桓澈过来。
二更天时,忽见内侍来禀说陛下与三位亲王抹牌兴浓,今晚要留宫一宿。
顾云容暗叹,这帮大男人约莫是平日里太忙没工夫消遣,抹牌竟也能上瘾。
太后道:“他们那一摊还不知何时才能散,你二人不若先去歇息。”
顾云容起身应是。李琇云早就乏了,也站起身作辞。
但她才起得一半,就要软倒下去。顾云容眼疾手快扶了一下,李琇云忙道谢。
李琇云自道近来总是困乏无力,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对着她看了几眼,倏而吩咐内侍去将太医请来。
李琇云连道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太后却道:“不用推辞,说不得是好事。”
李琇云一怔。
顾云容懂了太后的意思,看向李琇云的腹部。
确实是好事。
太医来诊过后,连呼大喜,说李琇云已经有孕一月有余。太过突然,太后一时倒有些不敢信,又宣了两个太医来看了,结果一致。
喜讯传去,淮王扔了牌桌就赶了过来。贞元帝也来亲自问了状况,吩咐太医给开一些安胎进补的药,并叮嘱郑宝亲自往御药房去一趟,监督他们抓药。
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