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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那个生前没能得以触碰的游魂,伸出手来,轻轻将她牵起,冰凉、纤细,带着她,在一片混沌中前行。
隐约间,长笙听见游魂在说话,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
——小时候,我家楼下有一株海棠,每年都在长新枝,又每年都会被修剪,可越是这样,花季时,它便开得越漂亮。
——我能带你回去,只要你相信我。
——你往前走,一直走,看见什么都不要停下来,直到你走不动为止!
那双手,用力推着她的后背。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咬牙向前走去,四周的一切逐渐清晰可见。
时间开始以一种诡异形式的倒流。
她看见自己跪在路雷克面前,看见将士回城时被众人唾骂,看见弟弟与父王战死,看见科瓦特燃起大火……
她的脚步开始迟疑。
——不要停下来,在这个时间,你改变不了什么!
她咬咬牙,不再停歇,闭上双眼开始狂奔,无数画面自脑中闪过,也尽数视而不见。
随着脚步的加快,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模糊。
直至体力渐渐不支,彻底失去意识。
第2章 蒋筝()
长笙醒来的那一刻,思绪混『乱』无比。
远东的战火,至亲的尸首,塔兰大殿中夺命的刀光,身上的伤痛,心间的刺寒,以及混沌中渐渐出现的过往,和那逆向的狂奔……记忆分明那么真实,却又似大梦一场,睁眼便消散在了这宁静舒适的卧室之中。
长笙默默自床上撑坐而起,皱眉望向四周,似是想要分辨梦与现实。
有微风拂过窗沿,吹动轻薄的窗纱,清晨的阳光随之一同洒入。
床边的书桌旁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形纤瘦,穿着素雅的浅蓝『色』衣裙,齐腰的黑『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是在告诉长笙,一切都已从头。
她显然听见了长笙醒来的声音,却只回头望了一眼,便又背过身去,几分懒散地托着半边脸,纤细好看的右手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左右拨弄,桌上书本笔墨,一个个都像并不存在似的,从她手心手背穿过。
其实,真正不存在的人是那个姑娘。
那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游魂,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好看模样,却每天都是一脸生无可恋不如归去的表情。
长笙心情无比复杂,这游魂自她十九岁生日那一天起,便一直在她眼前来回晃『荡』。
从塔兰一路跟至科瓦特要塞,战败后又随她回到塔兰。或许是因为除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这个游魂,所以这个游魂才一直跟在她左右吧。
过去,她从没有认真对待过这个游魂,毕竟死生殊途,魂体弥留人世只因执念未散,这个游魂身上并无怨气,想来执念不深,没准哪一天魂魄说散就散了,与其相处,甚至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当时不管这游魂怎么和她说话,她都假装没听见,从来不去搭理,时日久了,这游魂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她如何也想不到,在她一无所有时,竟是这个游魂对她不离不弃,在绝望中对她伸出援手。一个本与她毫无瓜葛的游魂,就这么变成了她最大的恩人。
更让她不敢轻视的,是这个游魂的特殊之处。
她要面对眼前这个来历不明,能够让时间倒流的游魂,她需要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一个年月,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去阻止前世的一切发生。
她心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关于父王,关于弟弟,甚至关于那个非要置她于死地的大哥,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现在是最不能自『乱』阵脚的时候。
“你……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这是她第一次试着与游魂交流,心中疑问太多,开口便是这最让她关心的。
“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游魂转身朝向长笙,跷起二郎腿,伸手顺了顺裙摆,道:“我听外面的人说,那个塔什么肥愣的殿下就要从莫什么多的地方回来,好像是要……封亲王?”
末了,还嘀咕了一句:“这些破名字,太难记了……”
长笙没太在意游魂后面那句小声的嘀咕,只是陷入了沉思。
国王迪兰瑟膝下子女有四,长子路雷克,次子塔斐勒皆为体弱多病的柏莎王后所生,柏莎诞下塔斐勒后不久便病逝,新王后希尔达·戴纳为国王生下三女长笙与幼子冥络后也难产而死,此后帝国再无新任王后。
她记得,二哥塔斐勒十六岁前往莫科多镇守西南边境,一去便是四年,立下战功后被迪兰瑟召回塔兰封亲王,时帝国历776年。
原来,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长笙犹豫着起身,几步走到游魂身旁坐下:“谢谢你救我,你叫什么名字?”
“蒋筝。”蒋筝说着,摊了摊手,道:“谢谢就免了,要不是这地方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看见我,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这话虽是冷漠,却丝毫不掩饰话中的小情绪,估计是气愤长笙之前对她的视而不见。
蒋筝的存在尤为特殊,不管是看穿着打扮,还是听平日里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自言自语,以及那些生无可恋的抱怨,都能感觉出她不属于艾诺塔。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长笙不知自己为何能看见她,但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蒋筝对她有恩,她就必须为蒋筝做点什么。
“你有法子能弄活或者弄死我吗?”蒋筝问道。
长笙:“……”
“哎,算了算了。”蒋筝摆了摆手,道:“报恩就免了,以后别把我当空气就行。”
长笙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或许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回去,你要愿意告诉我始末,我会尽力帮你。”
用同样的方法回去?蒋筝瘪了瘪嘴,又打了个哈欠,道:“我啊?我是死过来的。”
***
蒋筝曾听一位道长说,人死的那一瞬,会将自己一生走马观花地看上一遍,无数零星的片段自眼前闪过,重重叠叠难以捕捉,直至最后归入黑暗的末端,化作一道洁白的光,指引逝者通向往生之路。
而那路的尽头,是人的来生。
对此,死过一次的蒋筝只想说:“呸!”
她死时没有走马观花看过往,也没有看到什么往生之路,单纯就是眼一闭,腿一蹬,死了,腿一蹬,眼一睁,又活了。
只是这种“活”法,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活”不太一样。
比如,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可随时收放的空间,但那个空间和那些空间小说里写的都不太一样,里面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贵资源,只是混沌一片。
再比如,她来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放眼四周,建筑都是古西式的,人们的衣着也如那些古典西方电影里相似。
最后一个比如,就是她无比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一个尖尖耳朵绿眼睛的矮小家伙横冲直撞而来,她下意识躲避,没有躲开,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让她万分惊恐。
那个奇形怪状的小家伙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不禁掩面惊叫,却是迎来了另一个打击——四周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恩赐于她。
她惶恐地上前想要拉住身旁壮年男人求救,却见自己的手就这么从那人身上穿过。
数秒的惊愣后,她回想起了什么。
对啊,她已经死了……
蒋筝死时二十四岁,死因可用“活该”二字来描述。
她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生活条件不好,母亲在她大学时离世,几番堕落后,她选择了辍学,自那时起,便一直在网上行骗,以此来维持生计。
这些年来,被骂过,被挂过,也没少碰上恰巧同城的人来找麻烦。她比较谨慎,在网上用的一直是假身份,还每隔一阵子就会换一个地方租房,却还是被一个受骗者抓了出来。
那一天,她刚与朋友逛完街,回家时见那受骗者领着好多人,堵在她家楼下又喊又骂,一个转身,便与她四目相接。
她怕极了,转身就跑。
身后的人边追边骂,而她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最后被围堵在了河边。
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确实不假,她学过游泳,并且游得还不错。
所以那一瞬间,她并没想太多,一个转身便潇洒跳入河中,准备游去对岸。
但也许是她前几年造孽太多,上帝在打开这一扇窗的时候,故意把窗子糊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头昏脑涨。当时的她下水游了没多会儿,左腿便好巧不巧的抽起了筋。
一时间,无数的水呛入她的体内,岸上是一双双诧异、愤怒而又冷漠的眼。
没有人救她,一个也没有。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的大脑空空的,只有一句话:善水者溺于水,说的就是我吧?
那时的她还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阿飘。
如今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飘来飘去,所有墙壁都无法阻碍她的脚步,所有高楼都能轻易飞跃,不怕蚊虫叮咬,不怕烈日照晒,也不用再面对不想面对的人或事,为所欲为的感觉让她乐不思蜀。
她四处走四处看,就像到异国旅游一样,在这个被人们称作塔兰的艾诺塔帝都快活自由了好几天。
随后,她试着研究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空间,最终得出的结论让她激动不已。
那是一个能够扭转时空的空间,只要朝着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时间就会一点点回流。
如此逆天的能力,让她感觉自己简直要登上鬼生巅峰了,兴奋得在大街上跳起了无人能看见的舞,唱起了无人能听见的歌。
那天,蒋筝产生了一种错觉——当一只阿飘似乎挺好。
但那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很快,她开始厌倦这样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