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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朵锦缎扎成的绸花,带着这样荼蘼的艳色,在夜间悄无声息的绽放。
她走的匆匆,不小心将它遗落掉了。
他弯下腰,伸手将它捡起,握在了手里。
锦书降生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惊惶,急匆匆的回到住处,按着心口,犹自心慌。
宫中规矩何等森严,内侍侍卫皆是三两而行,衣从制式,绝不会有人身着常服,孤身一人在外。
至于皇子们,都尚且年幼,出行时皆是浩浩荡荡,更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先太后的怀安宫里。
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打破的,又哪有人敢轻而易举的打破?
除非,那个人本身就是规矩。
会在夜间孤身出现在怀安宫中的男子,除去圣上,还会是谁呢。
锦书没有飞黄腾达的志向,也没有飞上枝头的念想,今日撞上圣上,她并不觉得欢喜希冀,只觉得惶恐担忧。
倘若圣上厌恶她这张脸,因此处罚,她自是遭受无妄之灾,可话说回来,倘若圣上看上她这张脸,愿意恩宠,她也不会觉得幸甚。
母亲身体不好,锦书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照顾两个幼弟,比起同龄的姑娘,她更加的成熟,也更加深谙人心。
宫中妃嫔多是出自名门贵府,她却只是寻常的官家女子,倘若侍奉君上之后失宠,只会给姚家惹来灾祸,为两个弟弟招致噩运。
花无百日红,她不觉得自己能得到帝王的真心。
退一万步而言,即使是得宠,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姚家门第如此,下一任帝王登基,想要搓圆搓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自己生子,扶持他登基称帝这样的事情,锦书更是想都不敢想。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那太狂妄,也太遥不可及了。
靠在门扉上,她无力的坐到了地上,目光凝滞的望着屋内径自亮着的烛火,仿佛是画像一般,一动不动。
~
往日里,圣上往怀安宫回含元殿后,总会郁郁许久,今日不知怎么,却大不一样。
宁海低眉顺眼的迎上去,借着奉茶的时机,不易察觉的打量他面上神色,心中或多或少升起几分疑惑。
圣上敏感的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曾计较他冒犯,反倒笑着问了一句:“怎么?”
宁海心底一松,脸上带笑,顺着他语气,试探着道:“圣上心绪似乎极佳。”
圣上低低的应了一声,往内殿去解了外袍,这才坐到椅上,对着殿内的宫灯出神,神情专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宁海识趣的没有多说,只静静侍立在一侧。
许久许久之后,他以为圣上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才听见圣上吩咐他。
那语气柔和,是极难见的缱绻,他道:“你亲自去,替朕办件事。”
宁海恭敬的颔首,静听吩咐:“是。”
总管听了吩咐,匆匆往外殿去了,接替他入内殿侍奉的内侍却不知何意,唯恐哪里出错惹祸,直到惶惶然的将寝殿的帷幔放下,才歇一口气,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就听圣上笑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借着不远处的晕黄灯光,他透过帷幔,极小心的往里看了一眼。
圣上平躺在床上,手中拈着一朵缎花。
嫣红娇妩,极是鲜妍。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轻手轻脚退出去的时候,他瞥见圣上将那朵缎花放置于枕边,低声自语,意味难言。
“——唯愿婵娟入梦来。”
奉茶()
锦书在屋内枯坐了一夜,目视那支蜡烛径自放着光,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跟着僵硬起来,似乎是凝结成冰的水,稍一用力便会碎开。
初晨已至,旭日东升,晨曦的阳光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斜斜的投到了屋内,映的她满面明媚,似是朝阳。
扶着一侧的桌案,锦书站起身来,缓缓舒一口气。
不管怎样,她的日子总要继续。
胡乱的梳了妆,她换了衣裳,连早饭都没用,就如同丢了魂儿一般,往药房去了。
还不等人到门口,就看见在门前张望的安和与安平了。
“姐姐今日怎么来的晚了?”安和蹙着眉,有些担忧的问:“可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今日清早,他与安平负责送当归过来,按照往常,锦书早该到了的,这一次却不知为何,他们等了半刻钟,才瞧见她的影子。
“没什么,只是今日犯懒,起的晚些罢了。”
锦书看他一眼,将自己心中思绪遮掩过去,看一眼斜对面的位置,勉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这是怎么了,老远便听见那头的喧闹声。”
“也是可怜,”安和面色微暗,摇摇头,低声向她道:“司药昨夜出门,不知怎么,掉进千波湖里了,偏生那时候巡逻侍卫才刚刚过去,也没人听见她呼救,她又不会水,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是呀,”安平也跟着附和,语气中是生死无常的的感慨:“今日清晨,有人去司药房里寻她,才知道她昨日便不曾归,还不等差人去找呢,就听巡逻的侍卫来报,在千波湖中”
司药死了。
昨日还对着自己笑语盈盈,引着自己往陷阱里去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淹死在千波湖了。
忽然之间,锦书心头一凉。
真正无常的,哪里是生死之间的命运轮回,分明是世间权势的无上威赫。
自以为能够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是到头来,只消别人轻飘飘的吩咐一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里是帝都长安,大周王朝的中心,无时无刻不是风起云涌。
她身处皇朝宫阙,执掌帝国权柄的天子脚下。
这样的地方,所谓的生死大事,或许,只是别人眼里的笑话。
锦书听得手指一僵,亏得是缩在袖中,也无人察觉。
顿了一顿,她才轻声道:“司药也还年轻,当真可怜。”
“是啊,”安和跟着应声,正待继续说句什么,忽的收敛起面上神色,躬身施礼:“刘尚宫。”
锦书心下微惊,回过身去,便见刘尚宫笑吟吟的过来,不等她屈膝行礼,便先一步握住她手腕,亲热的拍了拍。
“锦书,”示意两个内侍退下,她上下打量锦书面容,笑容深深,别有一番寓意:“早就觉得你是有福气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锦书被她超乎寻常的亲近惹得心下一惊,却也不好硬生生将手抽出,只是勉强一笑,低声道:“尚宫大人。”
“含元殿里缺个奉茶的宫人,总管点了你的名字,”刘尚宫笑着看她,目光在她未经妆饰,却依旧出尘动人的面颊上浮动一会儿,终于道:“回去收拾东西,随我过去吧。。”
锦书心头先是一紧,随即又是一松,到最后,反倒有些石头落地的释然,眼睑低垂,遮住了明眸中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没有多问,只是低声道:“是。”
“生的这样秀丽,又还年轻。”刘尚宫目光温和,带着难掩的勉励,自语一般低低说了两句,才用力握一下锦书的手。
“——日后的路还很长,你的福气,都在后边呢。”
锦书不是会多话的性情,闻言只是笑了一下,也没有多问,回去收拾了少得可怜的行李,便跟刘尚宫一道,往大明宫去了。
拐过穿山游廊,经过几道垂花门,又途径长廊后,她们终于到了含元殿外。
含元殿的总管宁海,是跟在圣上身边的老人了。
这种在高位者身边久留的人,虽然仍旧顶着奴才的名号,但在宫中大多数人眼里,却已经是主子了。
刘尚宫带着锦书过去,二人一道向他行礼。
他倒谦和,也不拿乔,向刘尚宫点头致意之后,才去看她身后的锦书。
锦书穿的素简,水绿色衣裙同其余宫人并无二般,明媚面庞却硬生生带着十二分的光彩,平白叫别人灰暗几分。
长发挽起,并无珠饰,只一支银簪清冷简洁的探入,身姿婀娜,出尘皎皎,果真动人。
便是见惯如花美人的宁海,也有转瞬的怔然,心底忽然冒出曾经听过的一句诗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怨不得呢,下意识的,他在心底这样感慨一句。
含元殿是天子之所,刘尚宫自是不得久留,笑着同宁海告别,最后叮嘱锦书几句,便告辞了。
该来的总会来,锦书目送她离去,心里倒也不慌,宁海不言语,她也不曾开口说话,只低垂眼睫,静静立在那里,似是日光下的一座剔透玉像。
她这样沉得住气,宁海眼底神色不由凝重几分,也不拖延推诿,便带着她往偏殿去,细讲含元殿内的规矩,以及圣上的喜好。
锦书不言不语,只静默的跟在他身后,一字字记在心里。
偌大的含元殿,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个奉茶宫人,宁海带着她进了偏殿,便有一个年轻宫人迎上来施礼,笑语盈盈,颇为娇俏:“宁总管,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宁海笑着应了一声,向锦书道:“这是绿仪,也是含元殿的老人,你若有不懂的,只管问她便是。”说着,又同绿仪介绍锦书,叮嘱她多加关照几分。
绿仪听得宁海说的事无巨细,再去看锦书芙蓉一般的面庞时,眼底不由有些异色,口中却一一应下来。
锦书性情细致,听得也认真,跟着绿仪学了好些,总算是心中有底。
毕竟是官家女子出身,仪态谈吐不俗,饶是宁海挑剔严苛,也没瞧出什么毛病来,当日便叫她往前殿去听差了。
含元殿极是宽敞,锦书吸取前番教训,过来之前,便先行将各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以防不测,却不曾想,第一次奉茶,便用上了。
正是七月时分,虽然已至晚间,夜风清幽,空气中却依旧有些烫意,伴着不远处梧桐树上不曾停歇的鸣蝉,无端叫人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