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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唯悯脸色一白,他当然知道母亲这段时日的“多思多虑”来源于何,心中不免纠结痛苦,一边是正道大义,一边是母子情深,只觉不论哪一边都是难割难舍,一时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只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站着发呆,胡太医却是见怪不怪,这位东宫虽然宽厚,但向来喜怒形于色,那也是人尽皆知的,当下就把穆皇后保养、用药一概事宜细细嘱咐给彩笺,而后再向太子行一礼,就告退而去。
淮阳公主郑葭早就闻讯赶来,她同穆皇后感情最深,听说母亲突然晕倒,早就吓得哭花了脸,慌慌张张赶过来,见母后睡得安祥,又听太子和宫人说一回皇后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郑葭尚未成亲,没有自己的公主府,平日都是住在坤宁宫西暖阁里,现如今母后病倒,小姑娘当天就接过了宫人的活计,亲自侍疾,晚上就睡在东暖阁外间,同穆皇后的寝殿只一门之隔。
郑唯悯心中仍是纷繁杂乱,一面心系母亲病情,一面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但眼见幼妹都如此,自己这做哥哥的又如何能让妹妹一个人辛苦?也就着人回东宫送信,当晚也在坤宁宫睡下了。
皇后病倒,永嘉帝也亲来探望了一回,并传下旨意,皇后已有所好转,且喜静,近日各宫免去晨昏定省,不必来坤宁宫打扰皇后休养。
各宫妃嫔自然也乐得偷闲,只以皇贵妃为首的几个高位妃子,虽不得入坤宁宫之内,但站在殿外远远地请个安还是能做到的,尤其皇贵妃,近日得王徽指示,低调行事,一丝错处也不能被人拿住,礼数就更是周全,不仅每日仍旧来坤宁宫外请安,甚至还亲手做了几样针线递进去,又手抄一部妙法莲华经,命人去承恩寺在佛前供了,只道是为皇后娘娘祈福。
至于吃食药材这种敏感东西,当然是不可能送的啦。
皇贵妃这一番作态,教人一丝错也挑不出来,虽说各宫私底下嚼什么舌根子的都有,面上却无不盛赞皇贵妃贤惠知礼,温柔大度,当年皇贵妃第一个儿子胎死腹中,就是皇后手底下的人捣的鬼,虽说不是中宫的主意吧,可中宫到底还要担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如今皇后有疾,皇贵妃还这样虔诚,又做针线又抄经的,一心只盼皇后早日康复,足见胸襟宽广,不是那一等小鼻子小眼、睚眦必报的,怪道人家能做到皇贵妃的位子上呢。
如此,中宫这么一病,倒是又被皇贵妃在后宫刷了一次声望,穆皇后面上笑呵呵地夸赞付家妹妹知礼,本宫都要感动哭了,同时免不了赏些东西下去,暗地里却是咬碎了银牙,只恨不能一口一口把姓付的狐媚子撕个稀巴烂。
各宫妃嫔各怀心思,穆皇后心底虽然深恨付明雪,却也知道眼下还不是跟庆熹宫翻脸的时候,只能平心静气养病,待到过了六月六晒伏节,天气转眼热起来,这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穆皇后总算有了点力气,就开始给太子洗脑。
这一次病势虽重,于穆皇后来说,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这也算是给母子俩之间的冷战破冰了。
郑唯悯心怀正道,重情重义,然而重情义的人,也难免心肠软,经过母亲这一病,再加上给胡太医几句叮嘱吓得不轻,他心中到底还是母子天性占了上风,虽然暂时还是不能苟同母亲陷害燕云王一事,但静下心来听母亲说说话,也是能做到的。
穆皇后深知儿子脾气,再不敢行事过激,生怕又把儿子气跑,便亲去坤宁宫小厨房整治了几道儿子爱吃的菜,备下席面,就母子俩人,没什么规矩,只留肖宝臻和彩笺在旁布菜伺候,说说笑笑吃了一顿午饭。
饭后,宫人就奉上冷水里湃过的鲜果,郑唯悯看着母亲鬓角又添一缕银发,微微心酸,遂亲手剥了几个荔枝放在水精碗里,推到穆皇后面前,“今年新贡进来的荔枝,岭南六百里加急送到京里,路上一直拿冰块镇着,母后尝尝。”
穆皇后拈一枚晶莹洁白的果肉放进嘴里,入口滑嫩甘甜,如蜜似醴,看看儿子还在剥,便道:“你自己也吃,莫只顾着我。”就有宫人上前接过果盘,一个个地给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剥荔枝。
吃一回果子,母子两人间气氛越发融洽,穆皇后就笑吟吟问,“那道江珧柱冬瓜炖排骨你向来最爱的,怎的方才没用几口?”
应该说,这顿饭太子什么菜都没吃多少,统共就吃了一小碗饭便搁了筷子,远非他平日饭量。
郑唯悯微笑,“担心母后身子,哪里有心思吃饭。”
穆皇后嗔他一眼,半开玩笑,“担心什么,我早几日便好了,若没你气我,好得还能更快些。”
郑唯悯笑容略淡,不说话了。
穆皇后垂下眼皮,沉吟一刻,摆手叫宫人都退出去,叹道:“悯哥儿,你是不是还气着三月里那档子事儿呢?”
郑唯悯默然半晌,抬头看向母亲,一叹,“燕云王忠肝义胆,功在社稷,母后不该如此疑她。”
穆皇后听见“忠肝义胆”这个词,额角青筋就忍不住一跳,却到底没露出声色来,只道:“鸿胪寺卿付庭礼是燕云王舅父,王徽同那付氏乃是中表之亲,两人平日里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这些年来,庆熹宫同中宫是什么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自觉这件事一点出来,太子怎么也能明白个七八分了,却不料郑唯悯眉头狠狠一皱,心下反更觉母亲糊涂,燕云王虽是女子,却更是一地藩王、朝廷命官,于国于朝都是有大功劳的,更不用提“燕云王”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庞大政治利益和复杂关系,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他,便是父皇也要小心对待,可母后竟就能因着后宫争风吃醋这些琐事,就把对燕云一系的敌意放在了明面上!
不过他今日前来,到底还是打着同母后好好分说明白的主意的,故而也按住火气,平静道:“皇贵妃膝下只有荥阳皇妹一人,并无皇子。”
穆皇后当时就想脱口而出“姓王的是想自己当皇帝”,可她也知道这种话决不能随便说出口来,不然一旦传出风声去,儿子再和她闹别扭倒是小事,万一教燕云王知道了,凭那女人的无耻做派,那是绝对会倒打一耙反咬中宫污蔑功臣呐。
郑唯悯见母亲脸色难看,沉吟不语,忽地又想起一事,只道是猜中了母亲心思,又劝慰道:“母后可是在担心四弟?母后多虑了,那宜嫔当年出了永巷,虽说是抱着四弟去了庆熹宫,可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正是皇贵妃主事罢了。母后当时不便见人,她一个宫人,可懂得什么?不过是见四弟发病,一时情急而已,当年情形,也只有皇贵妃才能救下四弟的命来。眼下四弟养在德妃的永和宫里,宜嫔亲自抚养,连德妃的面都少见,更别提皇贵妃了。四弟是断不可能被皇贵妃拉拢过去的,母后放心便是。何况儿子是您亲生,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这储位也坐了二十多年了,虽称不上天下归心,在朝在野到底也还有些势力,母后又何必夙夜不安,一天到晚担心儿子这储位不稳呢?”
还有句话太子没好意思往外说,想当年母后您犯了那么大的事儿,父皇一怒之下把您关了六年,都没舍得废了您的后位,不也全都是看在儿子这当朝储君的情分上吗?小时候是子以母贵,可儿子长大了,这就是母以子贵了,别看您是中宫皇后,可若论到在父皇跟前的体面,只怕您也及不上我这做儿子的呐所以母后您趁早把心放回肚子里,就算您这皇后被废,您儿子这储位也不会被废的。
他自觉这番话分析得切中肯綮鞭辟入里,却不知他老娘又快被他气到昏厥了,穆皇后听着儿子越发说不到点子上,还一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样子,只气得心口疼,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面部表情,想一想,到底还是得给这傻儿子下剂猛药,遂起身,亲自走到殿门旁朝外瞅瞅,眼见确是无人偷听,这才走回去坐下,肃了脸色,沉声道:“我担心的又何尝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我担心的,是那燕云王本人!”
此言一出,郑唯悯立时就愣住了。
他既觉惊奇又觉荒谬,有点错愕,有点生气,还有点想笑,甚至有冲动去摸摸母后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脑海中一时浮现出千百种反驳母亲的有力言辞,然而涌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话。
第177章 密谋(下)()
眼见穆皇后神色不对;郑唯悯也不免皱眉,他自诩还是颇见识不凡的;胸中到底有一些“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不让须眉”之类的先进理念,定一定神,就打算抛开性别差异,从王徽本人的能力、性格、功劳和忠义等方面向母亲充分阐释一下为何此人不可能谋逆。
却不料穆皇后一摆手;道:“我知道你要与我说什么,你大可不必费那唇舌劝我;只我是你亲娘;是中宫,是国母;事关江山社稷,若我一丝把握都没有,便算我视燕云一系为眼中钉;又如何敢信口开河污蔑重臣?”
郑唯悯一顿;猛地抬头看过去;睁大眼睛;“母后是说”
由于儿子是这样的性子;故而东宫大部分水面之下的力量都是掌握在穆皇后手里的,詹事府则收归在梁璞手中;散布在各地的情报网,汇总上来;自然也要报到中宫那里知晓;然而眼见儿子瞪着一双大眼直愣愣看她;眼瞅快四十了还这样天真穆皇后真是悔青了肠子,悔不该把儿子教成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不然,若早早把东宫和詹事府都交到儿子手上,眼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么个被动的局面。
然而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穆皇后抚一抚额角,叹道:“东宫和詹事府自有耳目,广布天下,历代后族也掌有缇骑,这你是知道的吧?”
郑唯悯点头,“儿子知道。”
自从燕云崛起之后,这几年来,詹事府在梁璞的指挥下就一直在暗中搜罗北地的消息,而去年年底穆皇后解禁之后,就把这